梦境里的画面支离破碎,却并不妨碍闻惜醒来后把梦里的内容拼凑出来。
她还记得那天入睡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两个小时闻惜就得起床洗脸刷牙,准备去教学楼上早课。
虽然只睡了短短两个小时,但闻惜却不觉得疲惫,反而神清气爽,心情高涨,一整天下来干什么都很有精气神,完全不像熬过夜的人。
而六年后与方嘉禾再次相见的这个夜晚,闻惜同样熬到了四点多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也同样只浅眠了两个小时不到就醒转过来。可她如今的状态却与当初全然不同,不仅咽喉干涩发痒,太阳穴突突地疼,连鼻子也有点堵,怎么看都是昨天淋雨之后有了感冒的征兆。
客厅里的挂钟指向了六点整,窗外的天色愈渐明朗,没有再下雨。
昨夜目睹方嘉禾离去后,闻惜思索良多,心绪十分复杂,在沙发上满怀心事地躺了一夜。
纵然沛阳市的初秋还是如往年一般闷热,可对着大开的窗户吹了一整晚的夜风,又淋了那场雨,还全程没有盖被子,闻惜很难不觉得身体不舒服。
直觉自己可能要遭殃,闻惜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咽了几粒感冒药后,她才又回到房间蒙头大睡了三个小时,出了一身虚汗。
再度睁眼,闻惜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手机落在了客厅,叮铃铃响个没完,闻惜掀开被子坐起来,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天旋地转,还浑身乏力,不大站得稳。她走到客厅找到手机,竟是方慧打来的电话,许是听到闻惜的声音低沉又沙哑,方慧立即充满歉意地说:“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闻惜两眼直冒金星,窝在沙发里深呼吸一口气,说:“没事,也该醒了,你找我干什么?”
方慧说:“也没什么大事,一来是想谢谢你昨天帮我打了掩护,没让我堂姐把我逮回家。二来呢,是想再顺便问问我堂姐跟你见面之后,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闻惜揉着胀痛的额角,回道:“我没告诉她,她也没问。”
方慧顿时笑出了声,在听筒那头拍着巴掌道:“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要是被我堂姐知道我拿生活费点陪玩吃饭聊天,她肯定会跟我爸妈告状的,到时候我可就完蛋了,还好你没说漏嘴!”
闻惜听着她的雀跃与兴奋,忽而心念一动,问道:“你很怕你堂姐吗?”
方慧便又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地说:“怎么不怕?你别看她那么瘦,人又瞧着文文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实际脾气差得要命,发起火来比我爸妈都还吓人。从小到大我只要有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她给我一个眼神就能把我吓哭,我在她面前可是一点也不敢造次,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
以方嘉禾的性格来看,她的确不是那种会对弟弟妹妹和颜悦色的人。闻惜还想再从方慧口中多打听一些有关她的事,便没急着结束话题,笑了一下说:“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我可没有夸张!”看得出来方慧是个话痨,一八卦起来就滔滔不绝,声情并茂道,“我跟你说啊,我堂姐从小练散打的,拿过好多比赛的冠军,家里的奖牌和奖杯什么的比我的口红都多。我小时候因为调皮捣蛋还被她揍过呢,可恶的是我俩都是独生子女,我爸妈也乐意让她管着我,偏偏她又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你都不知道我的童年有多凄惨,我简直就是在她种种光环下的阴影里长大的倒霉蛋。”
“那确实挺惨。”闻惜表示同情,又道,“不过她要揍你,你也可以跟她爸妈告状不是?”
方慧说:“我也不傻,肯定会跟叔叔婶婶告状啊。”她说到此处不知为何又是一声叹息,语气里突然多了些低落之意,“只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以后,尤其是叔叔婶婶出事以后,我堂姐就变了很多,不像以前对我那么冷淡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揍我了。但其实我还挺怀念以前那个她的,起码以前我每次犯了错闯了祸,她还会被我逗笑,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都好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闻惜倏地抬头,蹙眉道:“你说她爸妈出事……出了什么事?”
方慧拖长调子“唔”了一声,似是在组织语言,几秒钟后说道:“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都是听我爸妈讲的。说是我堂姐大二那年,叔叔婶婶为了庆祝结婚二十五周年,就去了国外旅游。可没想到他们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失踪了,还是已经死了,每次跟我爸妈问起这事,他们也都不肯多说,也许是没得说吧。反正这事发生以后,我堂姐也没念书了,中间还去国外待了几年,上个月刚回国呢。”
听清她说了什么,闻惜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手机顿时从手心滑落,跌去了沙发里侧。
呼吸骤然凝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很快便渗透进了四肢百骸。闻惜难掩震惊,本就稍显苍白的脸色,登时又白了几分。
方嘉禾的父母出了意外,到现在都还生死不明,这难道就是她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嘉禾为什么不和她说?
就算一时间难以接受,没有心思和精力联络别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是伤心欲绝也总有好转的时候,不至于整整四年都不给闻惜打个电话,而是选择直接人间蒸发。
同样的情况若是换到闻惜身上,她肯定第一反应就是找到方嘉禾,要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
何况当年闻惜在怎么也联系不上方嘉禾之后,只过了一个星期就从辅导员那里听闻了她退学的消息。
也就是说,方嘉禾有时间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却没时间和闻惜见个面,同她知会一声。
这合理吗?
而在方嘉禾退学后不久,闻惜很快就发现她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包括邮箱都被注销了,几乎所有能和她本人联络上的其他社交软件和通信方式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种行为,只能说明方嘉禾是有意为之,她定然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和任何人接触。
——包括闻惜在内。
·
室外扬起了大风,吹动一片长空,乌云又一次聚集起来,这个国庆假期注定要在连绵的雨水当中度过。
闻惜怔愣了很久,回过神来时,方慧的电话已经挂断,手机屏幕变得暗淡无光,映着闻惜失神的双眼。
她纠结着要不要找方慧问一下方嘉禾的手机号码,一瞬非常后悔昨夜扔了那张名片,整晚过去,那张名片估计早就被清洁阿姨处理掉,应该是找不到了。
心海被震荡,翻腾起了漫天的风浪。闻惜头疼欲裂,在沙发上瘫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努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走进卫生间洗掉了一身未干的冷汗。
十一点三十五分,闻惜出了门,在小区外的药店里买了几盒感冒药,又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
她没什么胃口,但也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按照医嘱喝了药。
回想起方嘉禾昨晚在楼下独坐到深夜的画面,闻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找她聊一聊,打开手机时却见翻译部的成老师给她打来了电话。
成韵是闻惜就职部门的翻译部部长,手底下管着一大帮会各种语言的翻译员,由于她和闻惜一样主修西班牙语,辅修英语,所以平时对闻惜要更加照顾,基本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徒弟来带。
闻惜当时初入公司,也的确是被成韵领进门的,两人比较合得来,又有很多共同话题,加之成韵没有助手,工作上的事她也大多都会交给闻惜去办,所以师徒名分虽未正式言明,但也被公司上下默认了去,两个当事人亦是如此。
“成老师?”闻惜接了电话,清了清嗓子,“大过节的,您不是去外地旅游了么,是有什么任务要指示?”
成韵笑了笑,三十来岁的女人有着一副与年龄不符的好嗓音,说:“瞧你这话说的,除了工作,我难道就没别的事可找你了?”
闻惜强打着精神,回笑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您是有什么话想说?”
成韵道:“是这么回事,我有个大学同学在平川贸易做外贸,和咱们公司性质一样,他们也是搞进出口业务的。刚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个客户是从古巴来的,一口西班牙语没人听得懂,让我帮她找个翻译过去救救急,你看你这边有没有空?”
闻惜打趣道:“还说不是工作上的事呢。”
“哎,先别急着还嘴,这还真不是硬性工作。”成韵说,“你一天到晚的,又是上班又是兼职,比谁都想挣钱,机会这不就来了?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只要你去,务必按目前的最高市场价收费,还是按小时来算,她既然是要谈合作,不花上几个小时肯定谈不下来,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老师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只给你打了电话,你去是不去?”
闻惜有些心动,却是迟疑道:“我确实有空,就是这几天下雨受了凉,状态不太好,万一没帮人谈下来怎么办?可不就砸了您的招牌。”
“对自己有点自信心嘛,再说我那招牌砸不砸都无伤大雅,又动不了我的铁饭碗。”成韵说,“人有一技之长,还怕饿死?况且合作能不能谈下来,那也不是你的事,你只需要把本职工作做到位就行了。如果你要是超常发挥,帮着人家把合作谈了下来,好歹是我手底下的学生么,我再让她以私人的名义给你包个红包,怎么样?”
师父都这么说了,徒弟又有什么可顾虑的?闻惜立即道:“行,我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要不是我人在外地,这活儿还舍不得给你。”成韵开着玩笑,仔细交代道,“稍后我让他们那边派人来接你,虽然是私活,但你还是要穿得正式一点,最好捯饬捯饬,化个淡妆。等我回了公司,再让行政那边给你补一天假,老师对你好吧?”
闻惜连声应道:“好好好,复工后请您吃个饭,管饱。”
两人结束了通话,闻惜便就打道回府,换了身职业西装,挑了双矮跟高跟鞋,之后又打理了头发,化了下妆,把自己收拾出了个人样。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闻惜累得头晕眼花,体虚力乏,在沙发上坐了十来分钟才提了点神。
等平川公司那边的人打来电话询问地址后,闻惜才又盘算着时间出了门。
好在今日天色虽阴沉,却未见落雨的迹象,闻惜在小区大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见一辆黑色商务轿车从街口驶来,停在了她身边。
闻惜将那车子扫视一番,没来由觉得这车似乎有些眼熟,车牌号仿佛也在哪里见过。
她正在暗暗搜索着相关记忆,忽见里面的人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微微侧身朝她看了过来。
“生病了?”
闻惜神色一变,失声道:“……怎么是你?”
坐在驾驶室的女人一头乌黑顺直的发,穿一件米白色长风衣,内搭款式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深色直筒牛仔裤,瞧着干练又随性。
映着车外的天光,女人深发雪肤,眉眼清隽,唇上点着豆沙一般的红,颇为养眼。
“你脸色不好。”方嘉禾下了车,替闻惜开了车门,瞧着她说,“是淋了雨,感冒了?”
不久前还殷切盼望着能再相见的人,此刻就蓦然出现在了眼前,闻惜却并未觉得愉悦,反倒表情诧异,眉头紧锁道:“你认识成韵?”
即便闻惜穿了高跟鞋,但方嘉禾立在她身前,还是比闻惜高出了一截。她先是答道:“不认识,我不是她朋友。”尔后又接着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意料之外的情况来得太突然,闻惜怎么也想不到来接她的人会是方嘉禾。她闷着不作声,良久才不耐烦道:“我打了两斤腮红,又涂了巴掌厚的口红,你火眼金睛吗?”
“吃药了没?”方嘉禾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四处张望着,“这附近有药店吗?去拷个体温。”
闻惜本想回她一句“不要你多管闲事”,但话到嘴边又倏然记起方慧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别扭也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化作了一滩无法言说的哀愁。
她埋下头,正要坐到车里去,视线低垂时忽然发现方嘉禾脚上居然穿了双棉拖。
还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闻惜:“……”
“只在开车时才穿。”方嘉禾自行解释道,“工作的缘故,平时穿高跟鞋居多,开车不方便。”
闻惜心道她半个字也没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当下也不回话,坐进副驾驶关了车门,一脸闷闷不乐。
方嘉禾随即也上了车,却是握着方向盘许久都没有发动引擎。
“小游,我——”
“你什么也别说。”等到方嘉禾好不容易开了口,闻惜却及时打断了她,“工作时间不谈别的,我现在状态不好,不想因为你受到影响。”
她顿了顿,移动目光看向方嘉禾,心平气和地道:“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抽空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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