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快到六点时,闻惜从杨天晴的办公室里离开,穿过仍在忙碌的办公区,在一片招呼声下由周婧送到了一楼大厅,两人在写字楼外的街边道了别。
方嘉禾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开着双闪灯,见闻惜走来,她主动下车替她开了车门,回到车里后,又伸长手替闻惜系好了安全带。
暗沉的天空染上了更多的阴霾,路灯被点亮,周围的霓虹招牌也逐一登场,夜晚在阴雨天总是来得很快,走得很晚。
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闻惜感受到了浓浓的倦意,脸上露出疲态。
方嘉禾在导航上输入了最近的商圈地址,问她道:“饭点了,想吃什么?”
闻惜调低了座椅,直挺挺地躺下去,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什么也不想吃,没食欲。”
“你生病了,需要进食。”方嘉禾说,“带你吃点清淡的,再去趟医院,你脸色很不好。”
闻惜喉咙火烧似的疼,今天下午说了太多话,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这会儿已经快冒烟了。她将前方的手套箱拉开,拿出里面的水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兜里的手机发出新消息提示音,闻惜点开短信一看,是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
“这也给的太多了。”闻惜说,“你们找成老师要了我的卡号?我本来不想收钱的。”
方嘉禾说:“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酬劳,以后如果还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总不能次次都让你白干。”
闻惜瞥了她一眼,要死不活地说:“你以为我还会来?”
方嘉禾说:“会来。”
闻惜长长地吐了口气,复又倒回去躺着,有些生硬地说:“既然如此,那把成老师说的红包也给了吧,反正你们俩这么大方,我也缺钱得很。”
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谁知方嘉禾还真从车门上的置物盒里拿了个喜庆的红包出来,当即就朝闻惜递了过去。
闻惜始料未及,有点傻了:“……这什么?”
方嘉禾说:“红包。”说完还问了一句,“你不是想要?”
闻惜说:“你哪儿来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真问你要红包。”
方嘉禾说:“我给你的,算是奖励。”
“哪门子奖励?”闻惜忍不住要故意气她,“奖励我帮你那位心爱的师姐搞定了一笔业务?”
“我心爱的只有你。”方嘉禾说,“快拿着,单手开车不安全。”
闻惜吓了一跳,赶紧把红包接过来,毛骨悚然道:“别吧……你这话真够惊世骇俗的,你被鬼上身了?”
方嘉禾瘫着一张脸,说:“没有。”
闻惜惊恐地看着她,又说:“那你肯定是中邪了,你不正常。”
方嘉禾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她一下,似乎有点想笑,但又没有笑,容色不改道:“你第一天知道我不正常?”
闻惜两手捧着那红包,一脸骇然,活像见了鬼似的。
“不打开看看?”方嘉禾说,“以前每次给你包红包,你都很开心。”
闻惜被这话扎了一下,深埋在心里的那根刺扎的她有点疼。
在淮大那两年,方嘉禾为了讨她欢心,时不时就会以各种理由给闻惜包个红包,但她的红包里装的都不是钱,而是一些闻惜很喜欢但又一直舍不得花钱买的东西。
闻惜还曾笑话方嘉禾土气,说哪有送人礼物包在红包里的?别人家的女朋友收的都是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就她跟个小孩子过春节似的,一点都不浪漫。
这当然是玩笑话,闻惜从来不在乎那些虚的,方嘉禾送什么她都喜欢。每次到了拆红包的时候,闻惜还会满面红光地对方嘉禾说:“又过新年啦,好开心呀!”
时隔四年,再次收到方嘉禾的红包,闻惜多少有些感慨,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心酸。
这一次,里面会装着什么呢?
她用余光瞟了瞟方嘉禾,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注意着前方的路况,没再往她这边看。闻惜便放缓动作,慢吞吞地侧过身去,面向车门,将那个红包轻轻地打开了。
下一刻,一道海水般的蓝芒于窗外路灯的照射下,在她眼中闪烁了起来。
闻惜一愣,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那是一条串着蓝宝石的银质项链,坠子被制作成了泪滴的形状,晶莹剔透的宝石镶嵌其中,没有切割的痕迹,打磨得很是光滑圆润,如同一滴蓝色的眼泪,泛着幽暗而又深沉的光泽,轻轻柔柔地映在闻惜的眼睛里。
车子经过路口,方嘉禾松了油门,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她侧过脸,两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惜的后背。
人行道边的绿灯正在倒计时,只有二十秒,方嘉禾在心里默念着:十九、十八、十七……
等到一场倒数结束,红绿灯交换的那一刹那,方嘉禾收回视线,踩下油门,飞快穿过了这个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路口。
同时,闻惜那含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也在她身侧响了起来:“……都已经这么久过去了,你的红包里居然还是不装钱。”
方嘉禾暗暗用力,手背上的筋骨绷得很紧,脸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
她放轻声音说:“钱待会儿给你,现在不好操作。”
闻惜一动不动,没说话。
方嘉禾问道:“你缺多少?”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闻惜默默红了眼,泪水模糊了手里的那条项链,很快便汹涌起来,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滴在了方嘉禾那件风衣的衣领上。
闻惜克制着哭腔,也克制着心里的狂风骤雨,尽量冷静地道:“我乱说的,不缺钱。”
方嘉禾找了个临时停车位把车停下,没往闻惜那边看,说:“我的钱包在风衣口袋里,只有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生日”这两个字,她说得格外低沉,也格外小心。
闻惜垂下头,在手臂上蹭了蹭眼泪。
她这才看清手里的红包并非是新买的,边边角角已经磨损不少,大红的纸面泛了黄,正中间印着的“生日快乐”几个字也有些褪色——像是被什么人长时间触摸,反复摩挲所致。
这是个上了年头的红包。
闻惜垂眸看着,眼圈又一次濡湿起来,她维持着背对方嘉禾的姿势,将手探进外衣口袋摸了摸,摸出了方嘉禾的钱包。
里面除了一些个人证件,果然就只有一张银行卡。
“你什么意思?”闻惜呆呆地问。
“那是我的工资卡。”方嘉禾说,“交给你保管。”
闻惜说:“为什么要给我保管?”
方嘉禾拔掉了车钥匙,想了一想说:“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替我保管。”
手臂上的衣料浸开了一圈晕迹,沾上了脱落的睫毛膏。闻惜出了会儿神,从背包里拿出化妆镜照了照。
眼妆自然是已经花掉了,不过好在她今天化得淡,还不至于晕成熊猫眼,尚有补救的余地。
闻惜把钱包重新塞回口袋,又从包里找到粉饼盒,没接方嘉禾的话,而是全神贯注地补起了妆。
方嘉禾也意料之中地安静下来,两个人就此陷入沉默,谁也没看对方。
商圈附近热闹而喧嚣,街道上来来去去的都是行人,成双入对的居多。远处的广场上正有一群大爷大妈在跳广场舞,嘈杂又洗脑的音乐传遍了街头巷尾,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可闻惜却是置若罔闻,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外界的动向。她补好了妆,在包里翻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臂上的污迹,再度看向方嘉禾时,神情已然归于平静。
她淡淡地问道:“去哪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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