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唐凝和秦肆回到屋里。
“还没问你,愿意跟我做事吗?”
刚在爹娘面前,唐凝拿秦肆来说事,是因为唐家绝不会允许她一个女儿家自己去做什么。现在事情谈妥,若秦肆不想干她就去招个伙计。
其实,唐凝挺满意秦肆的表现。在所有人起床前,他填满水缸,烧好热水。之前唐家的柴多是买的,现在秦肆自己去后山捡,劈好码得整整齐齐,还跟唐母抢着打扫浇菜喂鸡,若不是唐凝阻拦,唐母都要扩建菜园再弄些牲畜来养。
“我都听娘子的。”秦肆明眸皓齿,笑起来更为灿烂。
“咳。”唐凝被这笑晃了眼,赶紧说,“你来帮我裁纸,我要缝个账簿,明天我们去市场调研。”
“娘子,哪个字念账?”
唐凝看向刚写下的两个字,歪歪扭扭。养病时无聊,她看过原主写的东西,诗词歌赋居多,字也清秀隽永。她能认出大部分繁体字但不会写,毛笔书法更是糟糕。
“我的手留下病根,写不好了。”唐凝假装叹了口气,说,“明天和爹说一声,你去跟他学吧。”
秦肆看向她的手,眉眼低垂,“慢慢养会好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唐凝点头,寻思着自己也该练练字。秦肆不识字,其他人可不容易糊弄。
次日,唐凝带着秦肆上街吃吃喝喝,不,是市场调研。
平县县城很小,东西向,只有一前一后两条街,一路吃喝闲逛,大半日就能逛完。这不是史书上的朝代,只是风物习俗类似。街上小吃不多,几家饭店规模较大客人却很少。
看到什么,唐凝都会买来尝尝。一个点心,她掰一小块尝个味,剩下的秦肆统统吃下,唐凝还生怕他吃多了要去看大夫。
当晚,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唐凝记账,秦肆在她一侧观看。
“今日开销是我们做生意的成本。9月4日,支出479文,其中:市场调研189文,香料食材290文。”下面是各项明细。
秦肆垂着脑袋认真看,说:“娘子太厉害了,竟记得每样花费。这是一么?难道我记错了?圈是什么?还有,娘子为什么横着写?”
唐凝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说:“你记得没错。这是我编的密码,账本嘛,是隐秘的东西,不能让外人轻易看懂。等等我教你,以后你也能帮忙记账。”
借着油灯,唐凝在废纸上写下一到十对应的数字,便开始画图纸,秦肆就用手指沾水在桌上描“0-9”。
唐凝用不惯毛笔,画坏了不少,按习惯把纸团成一团扔掉。
秦肆却一直夸她画得好看,并捡起她画废了的纸一张张铺平压在地上。他已经开始和唐父学写字。对穷人来说读书是件极为奢侈的事,之前唐父常赠送旧的纸笔给秦安,现在一股脑儿全给秦肆,秦肆拿到手也只在唐父教习时用。他去河边背回一袋细沙,做了沙盘,用树枝在上面练习写字。
唐凝才意识到在这个科技水平不高的年代,纸来之不易价格高昂,再用起来便小心许多。
次日,两人把图纸送去铁匠铺,上面是唐凝需要的几种厨具。铁器很贵,这些花掉了三两银子,是唐凝计划里最大的一笔支出。又花了一两半银子去木匠那买了辆板车、两套四人矮桌椅,其他买瓶瓶罐罐、碗瓢盆等又花了几百文。十两银子用掉一半。
唐凝打算在早市摆摊卖早餐。
县城流动人口少,租金不高,没什么人愿意出租。买铺子,唐凝的本金还不够。
摊位,最好的地点在县衙附近的官办市场,治安好,费用也不高。可位置好的地方长期被人占用,唐凝去看时只剩下最里面的,一般人逛不到。
再次,便是东西城门附近,人流量大,不收费,不好的是要抢位置。但从唐凝家出发顺着门口坡路往下走几百步,就是这西门早市,秦肆说他每天起得早一定能抢到好位置。
接下来几天要等定制的厨具,唐凝两人就在家中糊灶。
他们用板车从城外拉了车黏土,一车稻草,黏土里混进稻草用水和开,捏成想要的样子,再烧结实。
“娘子可太厉害了,什么都会。”秦肆说,村里很多都是花钱请人砌灶。
“我也是瞎折腾。”唐凝的灶和通常的不大一样,她知道大概原理,画好图纸,也试了两三天才搞定,还把院子弄得一片狼藉,泥巴、稻草、柴火到处都是,让她爹娘天天唠叨。
这时候,秋收假已过,学生们陆续来了学堂,时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嘲笑他们学小孩玩泥巴。
秦安也来报道。
秦家得了二十两银子,曾商量过要不要换家学堂。县城里有家书院是举人开的,专攻科举,不像唐家这边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从开蒙到科举都有。
秦母认为当初唐家减免了大半学费,这时候退学也不亏。而秦父认为既然已经付了钱就要把这半年上完,明年年初再换学堂。
秦安却说在哪里学习都一样,主要看自身。
唐家外院的大门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挂着红色大灯笼,曾经的恋人已嫁做人妇,秦安触景生情,嘴中苦涩。
秦安如往常一样,先去书房拜见唐夫子,敲门进去,行礼,汇报近日在家自学的情况。
夫子却不像往日让他坐下,为他倒茶,嘘寒问暖。
秦安掏出最近写的文章想交予夫子品鉴。凑近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定睛看去,麻袋里圆圆的沾有泥土,可能是地瓜。书架底部的框子里有各种蔬菜,还有橘子。
应是同窗送的礼,秦安一向不屑于这样的取巧钻营。
“先放着吧。”唐父接过文章,放在桌边。川字眉皱得更用力,他心里有火。
因为私奔一事,唐父对秦安好感尽失,他责怪秦安罔顾礼义,没有担当,害了女儿名声还不上门求娶。而唐家举办婚事,秦家都没人出面,宾客们频繁问起,让唐父感到失了脸面。
其他学生听闻喜事,还值中秋佳节,没有来贺也在假后补送贺礼。东西都不值钱,好歹添个喜头。如今秋收刚过,再穷的农家也能拿出点东西,秦安今日来却两手空空。
就是文章写得再精彩,唐父也看不下去。
秦安浑然不知,讲解起自己的思路和遣词造句。
“爹。”
轻轻柔柔一声,唐父和秦安齐齐扭头,朝门口看。
唐凝一身浅绿,明明只是普通棉布,在她身上,仿佛是夏日碧波上的青荷,清爽喜人。长发随意披散,像是还带着病容,让人更为疼惜。
“我卤了只鸡,您尝尝。”
两人才看向她手中的黑陶碗,两只浅褐色的大鸡腿挤在碗里,鸡肉的鲜美混合香料的美妙,勾得秦安吞了下口水。
往日,唐父常常自己吃一个,另一个给秦安。有时候,唐凝也会把自己的鸡腿留给他。秦安总不好意思要,推辞不过才吃下。但今天这两只鸡腿似乎要美味许多,一股从没闻过的香味窜进他的鼻腔,口水不自觉地分泌,肚子也忍不住叫了声。
唐父立即站起来,快步到门口扶住唐凝:“送东西,让肆儿做就好。”
“他在帮我看火,锅里还煮着东西呢。”唐凝说。她不会用土灶控制火候,而原主怕熏一身烟子味几乎不会自己做饭,所以完全让秦肆做也不会奇怪。
“一个就够,剩下的你吃,不想吃就给肆儿或者你娘。”唐父把桌上装点心的餐盘腾空一半,夹了鸡腿放下。
唐凝端着碗离开,秦安也没得到他心心念念的鸡腿,反倒是唐父给他下了逐客令。
“你先走,我要休息了。”
秦安悻悻然出门,同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看到他皆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两三步就追上唐凝。
“凝儿。”他低低唤了声。
“我已成婚,请你自重。”唐凝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制止秦安靠近。
穿堂风吹过,撩起秦安长长的刘海,今日他穿了身月白色的新袍子,真是玉树临风翩翩公子。
但唐凝清楚这买衣服的钱是从自己口袋里出的,是秦家卖儿卖女的钱。
“凝儿。”秦安低叹,声音里颇有几分哀怨。
唐凝不想理他,端着碗加快脚步。
“凝儿。”秦安急唤了声,从怀里掏出一物。
是张丝帕,展开,能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迹,还有朵水墨荷花。
繁体字,唐凝没能很快辨认出内容,应该是首小诗。字迹和画作都极好看,如果不是想和他断绝关系,唐凝真想收藏起来,等男主日后发达,这东西可是价值千金。
“如今,我算是你嫂嫂,你送我这个,不太合适。”唐凝说,从前秦安可没送过原主丝帕这样值钱的东西。情诗倒有不少,都是用原主的纸写的,原主收藏了一大匣子,唐凝才想起来,打算找个时间都给烧了。
秦安捂着胸口道:“这都是无奈之举——”
“娘子!”灶房门口,秦肆清亮地喊了声。
唐凝最近见过的人,除了唐父唐母,都称呼她为“唐娘子”或者“小娘子,所以之前她对秦肆叫她“娘子”这个称呼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在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感到秦肆这一声分外不同。
“你快来看看,锅里煮的是不是好了?”秦肆快步迎上来,自然地接过唐凝手中的碗。
“来了,来了。”唐凝加快步伐,过门槛时习惯性地扶上秦肆的胳膊。
秦安呆立在原地,他习惯了秦肆的怨怼,但这是他第一次被唐凝无视。
那两人进了灶房,他还听到唐凝说,“鸡腿你吃了吧。”
秦安攥紧手中的帕子,干透的墨迹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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