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庄在府城郊外的山间。
天气好时,能从城中望见这片山峦。山头永远隐藏在云雾后,看不清真面目,有时还积着雪。
望山跑死马,真正到那里还要好长一段时间。
路上也不着急,唐凝带了许多日常用物和狗子旺财。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随从跟着,能帮他们干些杂物。
马车行驶了大半天,晚上到了山庄。
这里住着管事和长工们,平常种些药材和菌子,每年也能带给唐凝不少产出。
前一天就派人快马来报了信,庄子里的人早早把这里的一切都拾掇好了。
路上,唐凝只顾着掀开帘子看山上的冷枫和寒霜,染上了些寒凉,进了屋就全好。这庄子建在温泉上,本就很暖,原主人还修建了火墙,让唐凝感到仿佛回到了夏天。
她脱掉厚袄和棉鞋,就拉着秦肆去找火坑烧地瓜和板栗。平日里也常吃,她还是总想念沾着火灰的这一种做法。
又喝了碗满是山珍的菌子汤。唐凝躺在床上抚摸肚子,舒服到马上要睡着,嘴里还嘟囔着:“我想吃叫花鸡,明天你去把鸡弄好,我放在火坑里烧。我还想吃熏鱼,要酸辣的汁,这里太热了。”
秦肆看着好笑,伸手捏了捏唐凝的鼻子。
唐凝已经睡着,只感到有些痒,用手像打蚊子似的扇了两下,蹬开了长工们准备的棉。
秦肆从行李中找出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坐在床边,好好看了她一会儿,他俯身,在那张脸上留下浅浅一个吻。
睡着的唐凝毫无反应,秦肆却被这举动冲昏了头脑,红着脸收拾东西。熄了灯后又在黑暗中怔愣了好一会儿。
次日,唐凝和秦肆一起准备吃的东西,她觉得太热,就做了盆现捞小海鲜,煮熟的海鲜浸入酸辣的汁水里,很开胃。还有大盘的鸡翅,烤肉、烤蘑菇等,用冰桶冰着的青梅酒,自制果茶。唐凝打算边泡温泉边吃。
等她换了衣服过来,秦肆已经深深没入水中,只露了个头出来。透过满是波纹的水,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形。
唐凝移开目光,低头闻到了浓烈的硫磺味。伸出脚探了探,有点烫。这一年来可能只有他们泡过这池温泉,水很干净。
秦肆游过来,抬起头笑盈盈看她。不像寻常男人那样乱瞟,眼神澄澈到像个婴儿。
唐凝扶着秦肆的胳膊下水,能清晰地感到那结实的肌肉线条。平时也常挽着,但此时湿漉漉的,似乎感觉很不一样。接触到的地方微微发烫,唐凝立马和他分开,朝一边走去。
水池的水不深不浅,唐凝在里面扑腾了两下,觉得很舒服,泡了会儿新鲜劲头过了,又觉得有点无趣。就靠在池边,慢悠悠地弄东西吃。
秦肆游过来,脸上还带着红晕,趴在旁边剔骨剥虾,沾了小料放在唐凝盘子里,很快,虾仁堆成了小山。
唐凝抱住自己的手臂,另只手拿东西,咀嚼时双手交叠放在一起,时不时扭扭头,却不看向秦肆。她动作慵懒,眼里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是莫名的烦躁,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将她心里堵得慌。
“娘子。”秦肆拿起只虾仁喂到唐凝嘴边。
看着秦肆亮晶晶的眸子,唐凝仿佛心中有气般,一口叼走。
唇不小心碰到了秦肆的手。
两人都僵了下。
唐凝突然感到有些热,她拿起冰桶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抱手摇着杯子,看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晃啊晃。
秦肆收回的手微微合拢,用大拇指轻轻摸了一下,又僵住,似是不想拭去那痕迹。
“娘子,还要吃吗?”
唐凝转过头,嘴巴微张,有点吃惊,她看向秦肆的眼睛,想从其中寻找些什么。
秦肆的嘴角仍勾着,目光却变得幽深,深不见底。
两人的目光交接,秦肆似乎感到了什么,他缓缓地靠近。
“不吃了。”唐凝端起酒杯,横亘在两人中间,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扑通”一声,掀起巨大的水花。
秦肆抹了下嘴角,轻轻笑了声,也钻入水中。
“干什么!”唐凝蹬了追上来的秦肆一脚,自己却向后一滑。
秦肆拉住她,笑道:“娘子跑什么?”
唐凝气恼地挣脱开。
秦肆在水中,宛如灵活的鱼,明明只有一人,却像从几个方向向她逼近。
她靠在池边,无路可逃。
“娘子。”秦肆一手撑在池边,一手按住了她。隔着厚厚的布巾,能感到那紧实的不堪一握的腰。
唐凝没能挣脱,看向那双眸子,像是黑洞,能吞噬掉一切。
她的眼神匆忙地逃离,却不知该放到哪里,心里痒痒的。
前世,她和许多朋友去泡过温泉,也曾进过公共泳池,去过很开放的沙滩,什么情况没见过,却从没让她这么胆怯。
心脏砰砰砰乱跳,有点懊恼:唐凝,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又隐隐有点兴奋。
那只隔着布巾还能带来热度的手移开了,秦肆双手撑在池边,让她只有那一方活动的空间。
那张找不到任何瑕疵的脸缓缓靠近,唐凝睁大了眼睛。
却只如蜻蜓点水一般,柔软的唇轻轻碰了下她,就离开。她感到有些许遗憾,嘴里还留有梅子的酸。
她还在犹豫。
突然,秦肆有力的臂弯从后方揽住,再一个吻如夏日骤雨,电闪雷鸣,酣畅淋漓。
梅子的酸,酒的涩,都被青梅酒独特的香气所掩盖,有一点点甜,回味悠长。
她终于挣开,脸上红扑扑的。
“太热了,我喘不过气。”
“那进内室。”秦肆的声音有些哑。
次日,唐凝醒来时,日头已经过了正中。
床边没有秦肆,她感到有一点失落,可远远的一声声欢快的狗叫,让她回想起了某些温馨而悠闲的画面,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在殷实的家里躺着,听鸡鸣犬吠,也是种乐趣。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唐凝赶紧闭上眼睛。
“娘子,该醒啦。”秦肆的声音很欢快,走到床边,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要你管。”唐凝转身,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鸡和鱼都做好了,你再不来,就让旺财抢去了。”秦肆隔着被子,紧紧抱住她,扶着她坐正,下巴挂在她肩上。
“那你还不放开我?”唐凝拉起他的手。
秦肆依依不舍,还趴在她的肩膀,声音温柔缱绻:“娘子,我去把东西拿到这里吃,好不好?”
“不要。”唐凝想起昨晚秦肆粘人又霸道的场景,身上还有些酸痛,想着绝不能再来,甩掉瞬间的犹豫,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狗子。”
说着,她就胡乱套上外衣,扎起凌乱的长发,洗漱完出了门。
“汪汪汪汪汪!”
一个半大的姑娘费力地拉住狗,狗仍努力冲向桌上包着泥土外壳的叫花鸡大叫。
“旺财,坐下。”唐凝拍拍狗头。
旺财坐下,一脸兴奋看向唐凝,嘴里不停哈着气。
唐凝伸手摸摸狗的背脊和下巴。
半天得不到喂食的旺财,开始委屈地叫唤:“嗷呜。”
“娘子快吃吧。”秦肆拉住四角抓地的狗子,绑在一旁的柱子上。
任由狗乱叫,秦肆认真地为唐凝剔骨头,挑鱼刺。
唐凝吃到了她想吃的东西,味道竟也出乎意料的美味。
吃完,两人又牵着啃过骨头的狗,一起在山庄周围逛了一圈。因为温泉的缘故,这附近算不上冷,树木格外绿,但远一点的地方都结了冰凌霜华,各样的造型,晶莹美丽。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又在桌边腻歪着。唐凝握住秦肆的手,看来看去,从未觉得这么好看和有意思过。
屋内满是温馨和甜蜜,而屋外已经飘起了雪花。
离这山庄不远的悬崖上,有个年轻男子扶着树干。
暗紫色的外衣染上了猩红,显得狰狞。他粗暴地扯下,在前胸和后背处都出现了明显的粘连,是伤口的血结了痂。
他的眉头却没有皱一下,停留了半天,血在地上落了几滴,又和黑色的里衣融为一体。
他扔下外衣,又在悬崖边用脚用力地擦了几下,才朝另一方向走去。
步子很慢,看上去却很稳,在刚刚积起来的雪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但仔细地看,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终于,一切假象都被打破。他的身体过了那个临界点,迷蒙的眼睛再用力也睁不开,他直直栽了下去。
次日清晨,秦肆醒了,他看了看枕边的唐凝,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便起身,带上狗出门。唐凝很喜欢吃这山中的一种野生菌子,他知道冬天不容易生长,但还是打算去雪窝里碰碰运气。
前几天没有下雪,昨天出门时路上都是干燥的,傍晚有点飘雪,现在山上的积雪已经有点厚了。
旺财喜欢在雪窝里打滚,秦肆就在附近用树枝扫开雪,看有没有他想要的菌子。他自小在山里长大,爹娘不好好养他,大山却给了他维持生命的滋养。爬起坡来如履平地,还真找到几株蘑菇。
“汪汪汪汪汪!”旺财的叫声中,多了些不安。
秦肆顺着狗叫的方向看去,几乎瞬间就看出那团撑着积雪的刺窝里还藏了个人。
他背着人回去时,唐凝已经起床了。见那个样子,想着也许是哪个山民雪天脚滑跌下山,让秦肆捡到了,赶紧张罗着人去收拾客房,拿药箱。
这里没有大夫,如今雪下得有点大,路很不好走,唐凝便派了个熟悉山路的长工下山去请大夫。
秦肆把人放在床上,唐凝心中暗惊。好帅一个山民,脸上满是脏污和伤痕,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在秦肆背上不觉得,放下来一看身材也不错。
她心中也有点疑虑,掀开男子身上的布衣,贴身衣物如此粗糙,按常理而言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娘子,我来。”秦肆制止了唐凝继续掀衣服的手。
他拿着剪刀把衣服剪碎。衣服上浸透了血水,远离身体的冻到硬邦邦,贴近的还能摸到血块。
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唐凝有些不忍心去看。摔成这样,太惨了。
“快,金疮药。”秦肆按住那人的胸口。
唐凝看到那里的血如涌泉,她冷静地从药箱里翻出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创口上。
药粉和血液凝结成硬块,慢慢封住了伤口,血流速度控制下来。秦肆方移开手,拿起一边的干净布巾擦了擦,满是血污。
然后他们又用烧酒擦洗了几处较大的伤口,再给上了药。
“这里面还有东西。”秦肆按了按那人的胸口,伤口在慢慢渗血。
一边的托盘上,列了许多木刺,石子,都是刚从这人身上的伤口处挑出来的。这人只穿了单衣,从山上滚下,掉入刺窝里,身上有这些,并不奇怪。
“你弄,还是去请大夫?”唐凝问,林神医很喜欢秦肆,常常把秦肆叫去帮忙,秦肆学到了点医术,开药或许不行,处理外伤没问题的。
“我来吧,再不动手,这人就活不成了。”秦肆看向床上的人,气若游丝,脸上苍白,只胸腹还在一下下起伏,衣服残破地拢在身上,身下的床满是血污。
秦肆吩咐管事再去准备东西。
片刻后,房间里点上了安神香,怕人打扰,关上门,其他人都在门口候着。
秦肆按住那人,拿着匕首划向胸膛。
好深,秦肆轻轻摇了摇其中的木杆,见还拔不出来,继续动刀。
伤口更加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唐凝只想吐,便用眼睛直直看着秦肆的脸,时不时伸手擦擦他额头上的汗。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缓慢。这过程及其凶险,稍一出错,这人就会一命呜呼。
秦肆把东西取出扔到托盘上,两人又手忙脚乱给那人止住大出血。
勉强止住,唐凝给自己擦了擦汗,眼睛扫过托盘上的东西,她暗惊此事并不简单。
这是一根带着倒钩的箭。弓箭并不少见,可扎到胸口上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想要这个人的命。若是这样,救了这个人会不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她心中惊疑,连忙伸手在这人的一身破布里摸索。
“娘子,我来。”秦肆刚刚没把这人扒光,就是想着唐凝在场,看到唐凝的手已经伸到那人腰间,他马上挡开。
他伸手摸了半圈,真找到了东西,是缝在衣服里的小内袋,一个是葫芦状的小瓶,另个小物件沾满了血,看不清本来模样。
唐凝捡起那东西,用帕子擦干鲜血,原本的颜色露了出来,是枚黄色玉佩,金丝龙纹,显然是至尊之相。
唐凝大惊,她紧紧握住这枚玉佩,脑海中的思绪已经沸腾。
龙是皇家的象征,身上带有这东西,除非是这人大逆不道,那他至少也是个皇子。
唐凝回想起书中剧情,后半部分男主回朝廷做官时,上演的就是夺嫡的戏码,皇上十几个儿子全死于非命,最后男主扶持皇孙上位。
有多少人牵连其中,因为连坐制度,或是为某人的大业而自愿牺牲,那些无辜的人,有姓名的、没留下姓名的,都丢了性命。
她不想上演书中的悲剧,所以她和男主撇开关系,也不去京城。
可这麻烦怎么自己找上了门?
“娘子?”秦肆看到唐凝脸上的凝重。
“秦肆,这人不能留下,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唐凝咬了咬舌尖,下定决心。
这人位高权重,能将他伤及至此的,肯定也是非常危险和庞大的势力。她现在很有钱,却没狂妄到认为自己能抵抗那些真正的大势力。
“那我去处理掉他。”秦肆点点头,他不想让唐凝担忧。
说着,他拿了床被子包住这人,并不是为了让人舒服,而是怕留下血迹。
秦肆打开窗子,扛着人,就跳了出去,然后在马棚处翻墙出了庄子。庄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在他们手里,唐凝对他们也亲厚,应该不会乱说,但这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喂,等等。”唐凝震惊,推开门跑出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秦肆讲清理由呢,怎么秦肆就把人带走了?
秦肆听到她的声音,在院墙后停下来。
此时雪大,天色昏暗,像是在傍晚。
在这深山中,几乎不会遇到什么人,处理掉这人,问题的确不大。
唐凝心里还惴惴不安,想跟着秦肆一起去,临走前还带上了狗,看看这人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能让后面的追兵找到他们这里来。
秦肆扛着人在前面走,比空手的唐凝还要轻松许多。旺财很开心,前后到处乱蹿。
“娘子,你累不累?”半路上,秦肆问。
唐凝的额头已经起了汗,手心也满是汗,她很紧张,推了秦肆一把,说,“快走,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休息?”
天降横祸,让他们遇到了这么个人,现在还不得不为了保命,干这种坏事。她深感忧心且折磨。
走了许久,秦肆停下。
唐凝跟着从林子里走出来,悬崖上的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
秦肆已从肩上卸下了货,打开铺盖卷儿,正要把人抖下去。
“等——”唐凝大喊。
秦肆一扯那人胳膊,又把人拉回被子里,就在悬崖的边边,只需稍稍一用力,那人就必死无疑。
唐凝掏出帕子,擦擦头上的汗。
而后又剁了剁脚,拼命地回想书中的滔天血海,尸骨成山。
她不想死,想要家人平安,不想卷入这种普通人只能当炮灰的麻烦事里。
必须解决掉这个人,再抹去一切痕迹,避免有追兵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她抬起头看了秦肆一眼,秦肆正看着她,只要她给个肯定的眼神,秦肆就会脚一动,把人踢下去。
唐凝懊恼地抱着脑袋。
不行啊,还是不行啊!哪怕知道这人多半是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大坏蛋,她也没办法这样结束掉他的生命。
“娘子,怎么了?”秦肆担忧地问,见她不说话,又安慰道,“没事的,这里很高,有狼有熊还有豹子,很快就找不人了。雪又很厚,一化全是泥汤汤,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看到了龙纹玉佩和箭,也看到这人身上数不清的刀伤,知道这是个被追杀的皇族。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善良到拯救了那么多穷人的娘子,会想杀掉这个人。但他坚信娘子的智慧,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是正确的。
"算了,算了。"唐凝说这话时,满腔恼怒,不过恼的这个人,是她自己。
“把人弄回去,我们再找找,看这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都给抹了。”
秦肆又扛起人,唐凝拉着狗,让它四处闻闻,没想到就在这悬崖上发现了一处痕迹。
松树树干上有片血迹。除非把树砍了,要不然处理不掉。
唐凝看到悬崖,心生一计。让秦肆把那龙纹玉佩扔在附近压塌的刺窝里,再抱着狗用狗爪子在几处树干上划上几道痕迹,做出假信息,有狼群追赶,人走投无路,失足落入悬崖。
再根据秦肆找到这人的地点,他们一起思考这人可能走过的路径,带着狗子一点点去寻,把沿路可能是这人留下的痕迹全都处理掉。
回到庄子上时,天已经黑了。
秦肆把人扛回来,还是从窗子里跳进去,把人放到床上,然后把所有沾血的东西都收起来,一并拿出去。
门关上,房间里只余床上一人,他的手动了动,把藏在护臂中的刀刃推得更深。
在秦肆扛他出门时,因为过于颠簸,他醒了。被被子紧紧包裹着,他根本没办法在不惊动秦肆的情况下动手,而秦肆能扛着他在陡峭的山路上健步如飞,显然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悬崖上是他动手的好时机。在那动手,秦肆好无防备,他能做到一击毙命,但有九成可能性秦肆也能把他拉入悬崖,最好的情况是同归于尽,可他还不想死。
听到唐凝的犹豫,他便一直按在藏于护臂的刀刃上,情况不对他就动手,如果这对夫妻不打算杀他,他便等等,到一个能保证他安全而又能一击必杀掉秦肆的地方再动手,他并没有把唐凝和狗放在眼里。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迷惑了。
很快,他又被紧紧卷起来,连头都露不出来,没办法出手。但听到外面两人的对话,他心里感慨万千。
那女子聪明、大胆、而有智慧,把一路上他留下的痕迹,都用各种巧妙的办法掩盖了。男子则扛着他这个高大的男人,跑前跑后,有时候搬石头,有时候砍藤挖坑,颠得他都要吐了,若不是厚棉被包着,他可能都会血崩而死,扛着他的男子却都不怎么喘粗气。
真是对奇怪的夫妻。女子能想到追兵的手段,又让那男子干掉他,定是个狠辣之人,最后犹豫、放过一条性命的也是那女子。男子就更奇怪了,救了他,因为女子一句话就要把他毁尸灭迹,又因为女子的犹豫把他扛回来,没有任何停滞和迟疑,这样瞬间就转变立场,让他实在摸不透。
如今,他躺在床上,很放心。既然那女子考虑过后果,又把他救了回来,那就是和他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有这对厉害的夫妻在,船没那么容易沉。
唐凝走前门回来,立马召集了山庄中的几个人,直言里面的人是大人物,切莫说出去,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她很清楚,秦肆背着人回来,包括救人的时候,有些乱,应该大部分人都知道了,但因为大雪封山,他们没有和外界沟通过,如果什么都不解释,就让人闭嘴,他们肯定会心存疑惑,更容易泄露消息。
管事和长工们听了,果然都惶惶不安。
这时,秦肆拿来一堆东西,安排他们放在火坑里全部烧掉。
见此场景,管事和长工们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都忙碌起来。
秦肆让唐凝去休息,唐凝还是心神不安,总在思考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了,便打算再去看一眼伤者。
伤者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衣服破碎,床上的被褥满是血迹。
“把他放到干净的榻上,擦干净,再把衣服和被褥都烧了。”唐凝吩咐。她想擦去一切能透露这男子身份的东西,这样即使追杀的人找上门来,也还能想办法掩盖。
秦肆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把人抱起来。
那人突然抓住了秦肆的手,秦肆一个反握,并用肘部死死压在那人脖颈上,只要一用力,便可弄断。
唐凝看见这场景,心跳慢了半拍,她让站在门口的随从把热水留下,关上了门。才转头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凝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冷静,心里却从未平静下来过。
床上的人几乎喘不过气,唐凝让秦肆松开。
秦肆利落地站到床边,手在腰间抹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他五指划动,让刀在指间转啊转。
“咳咳咳。”床上的人咳了两声,用手一擦,全是血。
他一直在装昏迷,若真让人扒光了衣服,他防身的东西也会被发现,失去了利器,还会被发现他一直在伺机动手,这女人说不定会改变想法,连他也一并烧了。他只好先声夺人。
他说:“我的药瓶呢?里面是保命的药,让我吃一颗,其他都可以给你。”
他躺在床上,气息虚弱。从身带重伤奔袭千里,到体力不支滚下山坡,再到拔箭失去大量鲜血,他靠着顽强的意志硬是从生死边缘一次次爬了回来。
他还不想死。
唐凝点点头,从帕子里拿出药瓶,她刚从销毁东西的火堆里捡出来,考虑到这东西和龙纹玉佩放在一起,一定是极为珍贵的药。
这葫芦药瓶,只有大拇指大小,小巧精致,一般地方做不出来,也买不到。
打开瓶塞,倒出,里面只有三颗小小的药丸。
她让秦肆去喂,其余两颗打算自己收起来,瓶子还是要毁掉。
秦肆拿起一颗,直接塞进那人的嘴里。
床上的人艰难地吞下药丸,又说:“再给我点吃的。”
“先说你是谁。”唐凝抱起桌上的盘子,里面全是糖块,之前他们在帮忙疗伤时,也给这人喂了糖水。
“我姓齐名恒。”他微微勾了嘴角,多想抬起身子看看这个有趣的小娘子长什么样,可他没有力气。
齐恒!
这个名字如尊巨石,狠狠砸中唐凝,她几乎都要站不稳。书中其他名字她都有可能忘,就这个最不可能。
当朝太子,书中最大的反派,书中秦肆一直为他效命,也是他杀掉了秦肆。
唐凝突然感到有一张名为命运的大网,牢牢地箍住了他们。书中,是秦肆在服兵役时救了太子。现实中,明明他们和朝堂毫无交集,还是秦肆救了太子。
恶鬼难缠。难道秦肆还会像书中一样,走上那悲剧的结尾吗?
是不是她做了这么多事,依旧没能改变他们在书中的命运呢?
她突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秦肆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住她冰凉的手。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齐恒看向床顶,他看不见唐凝的面色,但他能听到唐凝的呼吸乱了。
“略有耳闻。”唐凝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拿出一颗糖,放到那人嘴上。
齐恒轻轻笑了下,含住糖块。
“不怕我下毒?”唐凝问。
在书里,齐恒是个疑心很重的枭雄。为了江山,他不择手段,弑兄杀父,背信弃义。
她现在既庆幸没杀掉齐恒,又后悔没杀掉。救了这样个疑心重的反派,想跟他撇开关系是不可能的。那将来他们可能会被其他皇子和政党的人弄死,被反复无常心思难猜的大反派杀掉,还有可能作为炮灰被主角团的人干掉。
可如果对他动手,那更是完了。想也知道这人有后招,在书中,他养的狼犬不止秦肆一人,即使他死了,还会有很多人赶上门来为他报仇。
“若你们想杀我,何必大费周章为我遮盖痕迹?”齐恒说这话时,糖还在口中,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光听这语气,谁也想不到这人身上还有致命的伤口。
听得唐凝想打人。
而秦肆直接动手,匕首抵过去,“别以为我们不敢。”
“看来这位小兄弟还不知道我是谁,不如你与他讲讲。”齐恒说。
唐凝面色镇定,扯了扯秦肆的衣袖,给他讲齐恒的身份,并在不透露书中剧情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分析他们将面临的风险。
此时,唐凝和秦肆都在床边,齐恒正好看清两人相貌,好一对璧人。论模样,高恒从未在男子中见过比秦肆更俊朗的,五官精绝,却不女气,能看出挑不出瑕疵的皮相下的铮铮铁骨。
齐恒作为太子,见多了美人,后宫里的,附属国进贡的,民间的,各式各样的美女都有,唐凝还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他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女人。
他又要求吃了几块糖,眯着眼睛养神,听唐凝跟秦肆说话。
秦肆明白了唐凝的担忧,懊悔自己突发善心,捡回了个大麻烦,还很有可能给唐凝带来危险。
唐凝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必自责,另问齐恒道:“你的人什么时候来?为了救你,我们派人下山找大夫去了。”
这是一条可能泄露消息的途径。只要追杀太子的人追到下面镇上,问问有谁重伤,很容易找到这里来。
“这是在哪?”齐恒面色镇定。
“长州府城郊外。”唐凝说。
“长州?”齐恒脸上出现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在遥远的地方遇袭,千里逃亡至此,没想到跑到了长州。
不过也好。
齐恒说:“深山老林确实好隐藏,不过那些人来了后,只需要一把大火,就能让我们悄无声息地从这世上消失。”
“你在威胁我们?”秦肆的匕首逼近,划破了齐恒的脖子,“我们死不死不知道,你一定先死。”
“别着急。”齐恒吐了口气,他的伤很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
他缓缓说道:“尽快带我去城内,人多耳杂,他们不敢肆无忌惮下手。”
唐凝沉吟片刻,点点头,留在这里确实太危险了。
她顾不上休息,招呼人尽快收拾东西,不仅仅她带来的人要走,她还打算把庄子里的人都带走,怕追杀的人到此,连累这些无辜的人丢掉性命。只留个住在别处的长工,偶尔过来看看庄子。
房间里,秦肆面无表情地帮齐恒擦洗,包扎,给他换上了身自己的干净衣服。
期间,齐恒几次想要搭话,秦肆都不予理会。
他们一直忙碌到天亮,大雪已经停了。
庄子里的人们清理出了道路,东西大多都装上马车。
日头渐渐升高,屋外寒意正甚。
木桌旁,唐凝不断地用小银勺搅拌着浓稠的海鲜粥,香味很浓,她却吃不下,恨不得把里间的齐恒大卸八块,吞吃入腹。
她和秦肆刚来这山庄没多久,还没好好享受二人时光,没正正经经地泡过次温泉,就让这家伙毁了,甚至连这庄子都不一定保得住。
秦肆也很生气,给齐恒喂粥时都是一大勺一大勺,也不管有没有烫到人,或是从嘴里漏了。
齐恒又气又好笑。回想起以往所有人面对他的态度,不是惧怕就是谄媚,还未曾有过这样的。
朝食未尽,下山的长工便带着大夫回来了。
秦肆带着大夫进门,去的却是他们卧房,里面唐凝正靠坐在床上。
“大夫,最近我娘子吃不好睡不好,请您好好看看。”秦肆说。
大夫挠挠头,说:“我听说是有人摔伤,还带了许多治跌打损伤的药。”
“是我。”唐凝干呕了下,对大夫说,“每天疑神疑鬼,总以为自己有喜了。”
说着,她掏出一大块碎银子,递给大夫。
大夫收了银子,立马喜笑颜开。对唐凝的话信了大半,女子的很多事都是忌讳,上不了台面,编个谎话让面上好看,也是常有的事。
他给唐凝把了脉,说道:“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目前并无好消息,只是忧思过度影响夫人康健。夫人和少爷年轻,身体无碍,不必着急,该有的总会有。”
唐凝忍住心中对齐恒的愤恨,又和大夫说了两句,才让秦肆送大夫离开。
送走大夫,他们便准备出发。
原本是唐凝带着侍女坐马车,现在齐恒要进来躺着,秦肆又不放心唐凝和这人单独在车上,便也挤上来。
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唐凝和秦肆分坐两边,看着中间舒舒服服躺着的齐恒,恨得牙痒痒。
路上有积雪,马车行驶得并不快,甚至有的时候需要人推上几把。
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城中走,天色昏暗时,接近城门。
远远地,随从们就看到有人排队,向唐凝汇报。
“肯定是找你的。”唐凝气到发抖。
“你们若是后悔了,可以把我放在路边。”齐恒看似随意地说。
可唐凝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厉。
平时城门口有巡逻的人,但只会粗略查探,官兵也不似今天这样多,从不会排这样长的队伍。今天这么大阵仗一定有问题。
若城门口的官兵是太子齐恒的人,齐恒只会让他们把他送过去,他就能舒舒服服地得救了。
城门口的肯定是反对太子的势力,一旦发现,会拿下齐恒,并连他们也不放过。
真不知道是这本书搞的鬼,还是上天作弄,硬生生把这书中的大反派送到他们手里。让唐凝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交出太子齐恒,肯定是死路一条,不交,也前途渺茫。
唐凝掀起帘子看向城门,只见有官兵已经注意到他们,向这边走来,后面也有马车跟上,现在若掉头,在统一向前的队伍里十分显眼,官兵们肯定会认为他们有问题,追赶他们并细细排查。
想要掉头逃跑,是不可能了。
“太子殿下,这是我们第二次救您。”唐凝咬着牙说。
“富贵险中求,在我看来,你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齐恒浅笑。
“只望太子殿下不要忘恩负义。”
唐凝说完,让秦肆帮忙打开靠里面的坐榻,这个也是柜子,平时放着几床薄被和毯子,出门在外时马车上的人也能休息。
“能塞得下吗?”唐凝比划着。
“你们想要憋死我?”齐恒艰难地扭头,看向那狭小无比的柜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只有这样能保住你的命。”唐凝说。
秦肆抱起齐恒,就往坐柜里塞,齐恒不算太高,勉勉强强能放进去,柜门就有些盖不上了。
这期间,齐恒虽被他们摆弄来摆弄去,却也一直没说话,还自己扭动着身躯缩在里面。他很清楚,现在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唐凝在坐柜上面铺了毯子,坐上去,又觉得有些高,看上去很不自然,遂又拿了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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