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茗后来才知季幼棠从前给她弹的那首曲子名为《双栖燕》。她以为季幼棠是翱于九天的凤,可季幼棠从来就只想做一只燕。
燕绕梁间飞,衔泥筑春巢。她明白的太晚,一如幼时她处处刁难于她,得到的不过是一时的欢愉。她将一个个伤疤撕裂开来,既痛了自己,也伤了旁人。
那是上元节之后了,季国公府里红梅开得最为妖艳。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季幼棠推开卧房的门,看到的却是榻上那两人纠缠的身影。
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质疑,而是转身关上了门。她靠着门扉,浑身颤抖,可她的阿姊悠悠从榻上起身,浑身赤裸朝她走近。她贴着她的耳畔,柔声道:“棠儿,你瞧见了吗?你将要嫁的人就是这般荒淫无度。你瞧,他明明是来府上看你的,却同我做了男女之事。”
“棠儿。”女子身上的体香混着淫靡之气萦绕着她,季幼棠感受到自己颤抖的手被秦茗握在手里,“阿姊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季国公府千金莫名失踪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季国公心中愧念,提请护国将军废了这一纸婚约,哪料护国将军愿做痴情郎,甘等季千金一辈子。一时间,二人还沦为城内百姓口中的痴情眷侣。
可季幼棠知道,将军府的人不会放过她们。譬如痴情,譬如怨怼,在她看来不过都是欲盖弥彰。
她的衣衫被那双纤细的手剥开,冰凉的手指游走在脖颈和肩胛。她又闻到了那股令她意乱神迷的幽香。
“棠儿,还记得幼时我曾用自己的那把刻刀为你刻了一只木簪子吗?”
幽香欲浓,周遭汤池的水汽朦胧,季幼棠泡在汤池里的身子愈发滚烫起来。她身子一软,便仰靠在身后人身上。
“阿姊。”闷热之气混着那股幽香熏得她头昏脑胀,季幼棠喘息着道:“阿姊,我的婚期将至,棠儿……要回去了。”
“为什么要回去呢?”身后的那双手慢慢抚向她的脖子,突然一收紧,“为什么?你告诉阿姊为什么要回去呢?棠儿你没瞧见吗,你要嫁的人同我行了男女之事!他分明没将你放在心上!城内那些传言说得亦真亦假,你便以为自己真的觅得良人了?”
汤池里雾气腾腾,季幼棠瞧不见眼前景物心下惊慌,她转过身对着秦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阿姊,我必须嫁。将军请的是圣旨,这门亲事我必得答应。”
眼前的女子黛眉微弯,红唇似血,唇角勾起的一霎仿若山间鬼魅般神秘瑰丽,季幼棠看着那把逼近自己脸颊的刻刀,听到了秦茗的声音:“你爱他吗?”
“阿姊……”
“回答我!”
季幼棠闭上了眼,良久,缓缓开口:“我爱将军,因他是我将要共度余生的人。我是季国公府温婉静姝的千金季幼棠,不是清水镇上的秦棠。阿姊,你还不明白吗?”
季国公府的千金失踪不久后复归,同护国将军的婚事如期举行。三月初十,国公府前红妆相送,那厢铜锣响,那厢红妆落。殊不知,这一天的清水镇,秦家有女投河亡。
终是,燕雀与凤难成双。
从这么一大段叙事中回过神来,两人已是眉目紧蹙。傅昨思忖片刻,盯着秦父秦母,不解道:“依二老所言,你们死去的大女儿秦茗多半是这作乱的鬼魅,可是……投河自尽后化为厉鬼,又为何单单停留在清水镇设下杀人条件呢?”
秦家众人已是哆嗦了半晌,听到傅昨这一番发问,哪还有力气解释。各个头晕眼花的仿若气息不稳,还是秦小姐秦霜开了口:“道长,不管阿姐是出于何种目的留在清水镇久久不曾投胎,秦霜都恳请二位道长能帮帮我阿姐,了却她的夙愿。也……让清水镇重回宁静。”
二人回至客栈,傅昨将此事在脑中捋了个大概,他道:“你说,秦茗的夙愿究竟是什么?”目光转至岑送舟身上,却正巧看到那人正欲褪下衣衫。傅昨霎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来,怒斥:“你又要做什么?!”
岑送舟侧目,淡淡道:“那只鬼的夙愿是何,亲自问她不就得了。傅道长,那么激动做什么?过来帮我换药。”
傅昨:……
夜半,更深露重,翡翠林里浓雾大起。那袭月白长衫映着重重林影,妖风大作之际衣袂飘飘仿若谪仙。
岑送舟松了锦囊,看着伏在地上的艳灵,缓缓道:“去吧,将她引出来。”
艳灵本就是低阶鬼魅,如今又撞上岑送舟这个老狐狸,多少心思计谋在他眼中都是假把式。艳灵之前被岑送舟插入银针封了全身妖力,委身于他倒也不足为奇。她知那个同她缔结契约的厉鬼戾气深重,二者同根而结,她身上有那只厉鬼要的妖力,便只有她能轻易将她引出来。
艳灵放出不消片刻,便见林中浓雾四起。林中弥漫着阵阵幽香,轻盈地仿若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有空灵女声悠悠传来:“香消玉损,等不来那翩翩公子,床头吟哦,寻那影中良人……”
岑送舟摸了摸腰上的绷带,那里方才才让傅道长换了伤药。他勾起唇角,望向浓雾中逐渐显现真容的嫁衣女子,右手指尖缓缓露出一枚银针。
“孽障,还不收手!”
脚尖轻点,旋身直上,那枚银针直直插入嫁衣女子的头顶。凄厉尖叫响彻林间,客栈里正闭眼浅眠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周舟?”傅昨见屋内并不见那人身影,转头透过窗子又恰见偏南方阴气冲天,立马拿上拂尘出了客栈。
待傅昨赶至翡翠林,眼前只余一片打斗后的痕迹。
“周舟?”
阴气已散,却不见那人人影。傅昨心上一颤,忆起先前于扬州温府内,他一手掐上周舟手腕一事。内力紊乱,灵力尽失。他那会儿也是疑惑,周舟的功力远在他之上,那次的把脉却无意感觉到他体内的气息极其不稳。
傅昨不敢再想下去,他迅速阖眼拈指于胸前,欲念诀感应。口诀念到一半,忽觉手上一热,接着耳边响起一道调笑声:“傅道长在做什么?嗯?”
傅昨猛地睁眼,看到手上覆于一掌,猛然收手,后退三步。
“你……你没死?”
岑送舟此人,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斜睨人时也没了威严,倒像是含情脉脉间的眼波流转。因爱着白衣,也不佩剑,加上那副惯于寡淡的神情,举手投足间都仿若谪仙立世,叫人看着都不觉惊艳几分。
就好比现下,岑送舟浅浅一笑,认真盯着傅昨的脸,缓缓道:“怎么,傅道长是在担心我?”
傅昨脸上一赧,良久才察觉到原是林间那久久未散去的幽香令他一时心神不宁。他屏息凝神,看向岑送舟:“没死最好,免得又给当地官府徒增麻烦。你今夜私自出动,若无十足的把握又怎会独自一人调查?”
这话岑送舟听着是带了十足的怨气的,他笑道:“怎么,傅道长是在怪我没喊上你?还是,担心我万一出了事,让你追悔莫及呢?”
傅昨静默,同眼前这厮斗嘴,从来都是浪费时间且自讨苦吃。他正色道:“那只厉鬼呢?”
“自然是抓到了。不过这鬼着实厉害了点,怨念极大,不愿服软协商。”岑送舟说着微微蹙了眉,喉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他侧过身不动声色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道:“如此,便只好让她飞灰烟灭了。”
傅昨见岑送舟要走,急忙抬步跟上去:“那秦茗为何有如此大的怨念?”
胸膛里仿若火烧,走在前面的岑送舟停了步子,微微呼出一口浊气,他轻声道:“因为她并非投河而亡。”
岑送舟想起那凤冠霞帔的女子流着血泪笑得面目狰狞:“他们都该死!我的阿姊,是他们亲手害死的!”
季幼棠原想,她安安稳稳嫁到将军府,阿姊回到清水镇嫁个良人,她们之间便会各自安好。可是她错了,她没想到将军府会查到她失踪的原因。愚昧,谣言,人心,丑恶,镇上的人亲手将阿姊推向深井。与她同床异梦的枕边人掐着她的脸,声声嘲讽:“季幼棠,你真是让本将军觉得恶心。”
她自缢于将军府的房梁之上,凤冠霞帔,求嫁一人。将军府上风水克阴,她近不得那人的身,便只好躲着鬼差,辗转来到清水镇。直到同艳灵缔结契约,直到设下杀人的条件,直到一次次报复这群愚昧无知的人。看着在他们眼中自诩是待字闺中的贤淑女儿,私下却是同旁人勾结。用他们口中的伦理纲常,替这群愚昧可悲的人杀死自己的女儿。
岑送舟惨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出一种病态之状。脚步声落在枯叶上,沙沙作响,他问身后人:“傅道长有没有想过,可能这只鬼并不是秦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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