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长丰刚刚送走自己那两个徒弟下山,本是要回屋子喝杯茶,哪料茶将将泡好,送到嘴边刚抿了一口就听到门口有人扬声:“岑小胆!”
一口热茶到嘴,噗嗤一声叫岑长丰吐了出来。活见鬼,真是活见鬼。这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此番叫岑长丰听见,那些少时的记忆翻涌而至,委实让他打了个寒颤。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转眼去瞧,入眼即是白袍翩翩的公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若不是目光里糅杂的轻佻,岑长丰是断不会立马认出的。
“你你你……”
茶盏落地,掀翻一室清香。
岑送舟摸了摸鼻梁,朝此刻情绪不稳的岑长丰走近。
他道:“师兄年过半百,记忆也大不如前,怎么,浮生半载便不记得你还有个师弟了?”
岑长丰一缕浓眉好似要拧到鬓边,他死命盯着自己这个传闻里早已半截入土的师弟,心中百般滋味,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阿舟,这些年……”岑长丰顿了顿,目光灼热,“你是如何保养的?”
岑送舟一怔,他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这个师兄不仅胆子小,还是个爱臭美的主儿。
他施施然坐上座,白袍一撩,翘起了二郎腿。地上躺着一只碎了的茶盏,茶水快要蒸腾而尽,岑送舟看着,淡淡道:“还在喝碧螺春?”
岑长丰此刻意不在此,他盯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师弟,墨发高束,白袍着身,肤若凝脂,脸上尽是慵懒之意,端得是一副温润作派,叫他好生羡慕嫉妒。
岑送舟没听到岑长丰的回答,便知是为何。他知岑长丰的德行,冷冷瞥了一眼:“这岭南岑派的宗主之位都坐上了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没个正经。我看当年那个老东西也是黔驴技穷,一堆矮子里挑个高的,岑长丰你该去瞧瞧后山坟冢里的棺材板可有飞出来。”
“哎哎哎。”岑长丰心叹他们俩多年未见,自己这个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岑长丰将原先沏好的茶又倒了两杯出来,“你也知道,人性难改。少时喝惯了这种茶,往后便难改了,倒也不算是顺遂心意,这一点,师弟应该最是明白。”
岑长丰将茶盏递到岑送舟手里,自己也循位上座于一旁。
“阿舟,秋池是个好孩子。”
地上那一滩茶水终是蒸腾而尽,原先萦绕一室的茶香这会倒是令他再无法闻出一丝一毫。岑送舟看向地上那一摊碎瓷片,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轻轻笑了:“岭南岑派的弟子怎么会差。”
岑长丰叹息:“你知我不是此意。”
“那师兄是何意?”
岑送舟放下手里的茶盏,慢悠悠起身,“本座终究是喝不惯这雁观山上的东西。”他转身,作势要走。
身后的岑长丰站起身:“岑送舟!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如去问问后山坟冢里的东西!你问问他们,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岑送舟侧目,朝身后人轻轻笑道:“你的好徒弟就在门外,不如让他自己决定。”
岑长丰蹙眉,双手攥紧,他倒是大意了,竟不知门外何时站了人。
“秋池。”他收敛了神情,“你进来。”
傅昨原是跟着岑送舟,生怕此人真会找到师父来一通说教。他本意是阻拦,步子慢了一慢却听到了屋内二人的对话。字里行间,不难推出渊源。
“师父。”他颔首。
傅昨抬眸,见着眼前的师父轻轻点了点头,“秋池,你都听到了?”
傅昨颔首,算是默认。
身后那袭白衣晃到跟前,某人轻佻地声音自身后响起:“傅道长,还没喊师叔呢。”
傅昨猛然抬头,他盯着岑送舟似笑非笑的神情,蹙眉。
岑送舟并不打算放过他,又道:“方才进来见着你师父都行了礼,见到我却连声招呼也不打。怎么,是我这个师叔不够资格吗?”
“你……”
“乖侄儿,叫句师叔来听听。”
眼见着屋内火药味十足,岑长丰摸了摸鼻子含糊打断:“那个秋池啊,为师先前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当年派中内乱一事已是过去许久,你不知道也是为你好。”
岑长丰记得当年的事,雁观山上流着一汪碧泉,红月当头的夜,那血便顺着河水流至山间各处。他不愿细细回想,当年之事他只知后果,前因一事又有几人说的清。
“徒儿明白。”
傅昨收敛了神情,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师父,又看向岑送舟。傅昨俯身行礼,毕恭毕敬朝眼前男人行了个礼。
“师叔。”
指尖微动,岑送舟看着眼前人缓缓俯身双手作揖,他后退半步,“好,好。”
语罢,转身,岑送舟背对着道:“傅道长,三日后山下有间客栈,师叔等你。”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说完一个人的过往生平。岑长丰看着眼前的卷宗,他甚至不用翻开都能知晓当年的宗门内乱。
他看向眼前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弟,语重心长:“秋池,你师叔当年被逐出宗门是因他做了太多有违道法的事,此番他愿大动干戈地点名道姓的要你随他同去皇城,便见他已早有此意。”
原先扬州之行所遇,怕便不是巧合了。
“秋池,你师叔虽是旁人口中十恶不赦的违道者,但他还不至于会伤害你。为师也知此案必定不寻常,说不定会与北羌有关,你且凭你本心做事,不必处处念及同宗情分。”
说到这儿,岑长丰心叹,自己这个徒弟做事一板一眼,倒时怕是会吃岑送舟那个老狐狸的亏。他想起这三日,每每夜间岑送舟都会突然出现在他屋中,吓得他是三魂七魄丢了个尽。饶是现在,岑长丰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触及脖颈上的尖锐刺痛感。
“阿舟,你不能这么无情啊,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啊。”一个打小就崇拜你的忠粉啊。
岑送舟手里那三枚银针他是认得的,当年北羌遭此劫时,各派只是欣慰又一个猖狂至极的宗派被人灭了门。殊不知十年后,正是此银针的现世,灭了一派又一派的修道宗门。
自家师弟瞥向他吓的几乎站不稳的腿,冷冷开口:“我要傅昨同我一起去皇城。”
闻言,岑长丰硬是拖住自个儿的大腿才致没被脖颈上顶着的银针吓倒,护犊子似的抬头:“不行,我就这么一位天资聪颖的外姓弟子,秋池慧根难得,是为修道的好料子,怎能因你一句话像是借东西般就让他随你去了?那本宗主岂不是很没面子……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得得得!我同意还不行么!”
“你说的,岑、小、胆!”
一字一句,句句扎在岑长丰的心上。直到脖颈上没了那股冷气压迫,岑长丰才敢动,对着收袖转身离开的人怒骂:“王八蛋!你他妈才叫岑小胆!老子有名字,有名字!”
“师父?师父?”
岑长丰从回忆里回过神,见自家徒弟怀里多出一只花猫,正对着自己一脸无奈。
“这猫突然从窗外跳进来,师父,我瞧着便顺手接住了。待会下山,徒儿便将这猫还给岑……师叔。”
岑长丰打断:“等等,还给谁?”
他怎么瞧着这只猫这么眼熟呢?
“秋池,这猫是阿舟的?”
“徒儿之前见他抱过,他说,是他的。”
他想起来了,这不是派中那些个长老天天溜的猫吗?
岑长丰扶额:“秋池,你觉得这猫像谁的?”
傅昨心里一咯噔,他低头看眼怀里的花猫,迟疑道:“……徒儿记得胤长老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猫。”
派里那几个长老早就颐养天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就爱养个猫,溜溜鸟。每天宗门弟子早起练功,总能瞧见几位长老手里牵着引绳,溜着一排猫走过。因着场景十分滑稽,傅昨便格外注意。只是前阵子派中受黑衣人偷袭,长老们视作命根子的猫笼子被打了个大开,养了大半年的猫各个没了踪影。
可眼下……
傅昨简直不敢抬头直视此刻师父脸上是何表情。
“师…师父,徒儿下山了。”
岑长丰摆手,正欲转身,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等等!”
“猫留下。”
岑长丰接过花猫抱在怀里,欲哭无泪。他没想到师弟这么狠,半月前那一场夜袭竟是他亲自下手,为了给个下马威,竟生生将他打成残血卧床半月。
“喵喵。”
岑长丰看着怀里温顺的猫,他感觉自己的老腰又开始阵痛起来。想起自己早便被这个师弟给套路进去,岑长丰心肝仿佛都要颤了两颤。
“岑送舟,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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