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昨下了雁观山,行至山脚有间客栈,他未进去,只透过客栈的窗子瞧见岑送舟。那袭白衣迎着吹进窗的风微微抚动,他见岑送舟抬手倒酒,豪饮而下,见他来,也只是挑了挑眉,孤傲地仿佛一只化了仙的鹤。
“傅道长。”岑送舟朝他望去,举杯敬了个酒,饮罢,洒脱一笑:“还是来了不是吗?”
傅昨见岑送舟朝小二扔了锭银子,抬步朝他走来。
“一路北上,去皇城。”他道。
岑送舟侧目去瞧傅昨,见他一脸冷漠,不由笑道:“怎么,是岑长丰同你说了我的事迹,怕了?”
傅昨蹙眉,冷言道:“岑送舟,你早已非我岭南岑派的人,族谱上亦是将你除了名。师父是说了关于你的事,对于你,我不是怕,是憎恶。”
是了,离经叛道者,又怎配入他傅道长的法眼。
岑送舟走时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他悠悠地喝着,对傅昨的话置若罔闻。
从岭南一路向北,途经垣邙山。入眼即是苍翠郁林,再朝前,便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木屋隐匿其中,当得一句清风雅致。只是傅昨心中一沉,面色也不大好看,显然是对先前在此初遇岑送舟又被其戏弄的场景有了阴影。
一旁的岑送舟已是浑身酒气,好几次走路都差点倒下去。傅昨冷眼瞧着,他竟不知酒量极差的人又为何嗜酒如命。先前见他,不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便是一手提酒喝个烂醉的模样。
傅昨驻足,朝前面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喊了声:“岑送舟。”
他想让他清醒。
“何事?”岑送舟打了个酒嗝,慢悠悠转过身,眼神迷离,显然是醉的不轻。
天边已是夕阳映照,因着山中树木葱郁,遮天蔽日下林间便昏暗了些许。夜间要出动的山间灵物这会儿也是躲在暗处蠢蠢欲动。傅昨立在原地,看着前方灌木丛里露出的一双锐利眼睛,而此刻的岑送舟一副将倒非倒的模样,显然是未发现他身侧的状况。
傅昨一面盯着他,一面盯向他身侧,那双隐匿在草丛中的锐利眼睛突然发出绿色的光。傅昨眼疾手快,手上拂尘聚光,一个箭步冲向前将岑送舟挡在了身后。
“孽障!”
只听哇啦一声惨叫,草丛中突然跳出一只黑兔子,在傅昨面前嘚嘚地叫着。仔细瞧,此兔子耳朵上还系着根红绳。
傅昨眯起眼睛,这兔子他瞧着竟如此眼熟。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背后便一沉,身后的岑送舟已是倒在了他身上。
傅昨:“……”此人还能再无耻点么。
傅昨满脸不情愿地拖上身后之人,推开了竹林里的那间木屋。屋内装饰简单,唯有一床一桌,傅昨看着榻上昏睡过去的人,蹙眉良久也只是席地而坐。
赶了一天的路,着实累了些。傅昨也知垣邙山里的精怪多为善修者,以往他替师父办事,多次行经此山,山里精怪只当他是个修为极高的捉妖师,是以从不敢乱他法度。就连方才草丛里莫名出现的那只黑兔子,他也是瞧一眼便知修为不高。这山中精怪灵得很,怕是岑送舟此人作多了孽,连只尚未化形的兔子都想要挑衅一番罢。
思及此,傅昨不禁弯了嘴角。
他看向榻上熟睡的人,白衣着身,墨发如瀑,明明是生了副惊艳四座的面容,偏偏曾做了修道人口中的离经叛道者。心狠手辣,肆意妄为,这些词大都是世人口中的他。可傅昨瞧着,却微微蹙紧了眉。
撇开他们之间的师侄关系,他与他已是遇见了多次。这其中不管是否有阴谋算计,他不想考量,也深知他考量不得。
夜风吹进窗,凉意四起的夜,只听得林间的低低虫吟。榻上人悠悠转醒,眸间一片清明。
岑送舟用手肘支起身子,侧身朝靠坐在墙角的人望去,忽而勾起了嘴角。
岑长丰的徒弟怎么就未学会那老东西一丁点儿的心计呢?
他缓缓起身,静静看向靠坐于墙角睡着的人,两只手轻轻整理着衣襟。
“唧唧——”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岑送舟眸色一暗,那双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
呵,倒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缓缓推门而出。只见月色当头的夜,竹林被风吹动,沙沙作响。竹影晃动间他突然瞥见屋前隐匿在草丛中的东西。
岑送舟抖了抖衣袖,微微俯身,抬手从草丛中拎出一物。此物不仅软糯带毛,精神还大得很,被岑送舟提在手里立马扑通着身体扭动起来。
“唧唧——”
岑送舟拧眉,借着月色看清手里提着的东西,道:“小东西,你骂我?”
小黑兔:“……”
岑送舟另一手摸着鼻梁,他将手里提着的黑兔子举高拿远,借着月色才看清兔子耳朵上竟绑着一根红绳。
他拈在手里,突然笑了:“就凭你这点修为,连化作人形都困难,还想着挑衅本座?”他想起醉酒时傅昨将他拦在身后的模样,勾起嘴角,“怎么,是怕本座对你的救命恩人动手?”
他看到兔子耳朵上的红绳便知此兔原先定是受了傅昨的救护,他只觉得好笑,不自量力的畜牲竟还想着如何报答恩情。
手里的黑兔子似是完全不惧眼前这个揪着自己耳朵的人,唧唧叫了两声又开始扭动身子来。
岑送舟察觉到手里兔子的不老实,揪着耳朵提到面前,冷笑:“本座向来喜欢以大欺小,小东西你是想试试?”
“唧唧!!”
岑送舟:“你骂我?”
岑送舟听得懂精怪灵物的语言,他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个大度的人。活了几十载,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鹤守君如今倒是让一只未化形的兔子给骂了……
“岑送舟,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句寡淡的声音,手里的黑兔子倒是反应比他快,闻言更是激烈的扭动起来。岑送舟冷眼瞧着,转过身,对着站在门口的人轻佻一笑:“傅道长,忌口吗?”
“什么?”
“鄙人想吃麻辣兔头。”
傅昨瞧着岑送舟手里那只在月光下通体黝黑的兔子正扑棱着四肢扭动身体,脸终是黑了起来。
“岑送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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