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昨夜探将军府才知府内那股引起罗盘转动的阴邪之气从何而来。
按岑送舟原先的说辞,清水镇那只厉鬼实为自缢而亡的季幼棠,可当他躲在暗处瞧见府上那个容貌昳丽的女子之时他的心里便有了答案。
木偶点血而生。傅昨想到了画鬼斋。
“没错,原先是有这么个人要我照着她的模样做了只木偶。”
彼时的宋遥来到这京都城内营生已有好些年,他这画鬼斋原先专门做些木刻玩意儿,后来也在城内小有名气。宋遥便开始刻些人偶,他一代傀儡师,手艺自是不必说。他那会为了躲避麻烦,尽量隐藏自己的身份,才不外现。
那位女子找上他时他还迟疑了许久,只是那女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得他心惊,才一时心软应了她。
四年前的事情,宋遥这记性本是记不得的,可只因这女子原先同他交易,为她的人形木偶化生,待她死后完成夙愿,灵魂便归他。宋遥接了这笔生意,可等了好几年也没等到那女子回来,他寻也寻不到,自叹自己着了道亏了这笔生意。
这会儿见岑送舟身边跟着的正派道长来质问,他倒是再次想了起来。
“不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女子是季国公府的千金,那会儿刚刚嫁入将军府,成了夫人。”
宋遥手里拿着软布,正细细擦着面前的一盏灯。他抬眼悄悄瞄了眼傅昨,轻轻摇了摇头,心叹这么正派一人,怎么就招惹了岑送舟那个变态呢?唉,可惜了可惜了。
傅昨恍然,那季幼棠终究是季国公府的千金,纵然她要寻死也要顾及门楣。以死化鬼,只为替她那枉死的阿姊报仇。以出卖灵魂,换取一个维系国公府和将军府和谐的替身。
可他当时却只想着除邪祟,却从未探究这怨念的根本。
傅昨抬眸,看向宋遥手里的灯,道:“自我第一次踏进这画鬼斋,便见你手里提着这灯。”傅昨对上眼前人的视线,“宋公子,你要岑送舟助你塑魂,塑的便是你的兄长宋子章的魂吧?”
宋遥手上动作一顿,手里那盏吸魄灯闪着幽幽绿光,宋遥抬头一笑:“怎么,岑送舟连这也告诉你了?”
傅昨:“若我猜的不错,宋公子,你是北羌晏族的傀儡师吧?原本应该死在那场北羌灭族浩劫中的人,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与岑送舟的关系,仅仅是旧识那么简单?”
宋遥浅笑:“道长,我画鬼斋做的向来是公平买卖。倘若我告诉你答案,道长你又要怎么回报于我呢?”
暗红长衫上盘踞着山野精怪,人动衣飘,那银丝勾勒出的齿牙仿若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精怪。
宋遥闪身来到傅昨跟前,浅浅笑道:“要不用你的精气来换,秋池道长?”
傅昨蹙眉,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人可是才给他下过毒。他怎么能指望鬼修者心存善念?
傅昨转身:“告辞。”
“等等。”宋遥从袖中拿出一木刻,走到傅昨跟前,“岑送舟那日要求刻的木刻,你拿着?”
傅昨侧目看过去,见那宋遥手里拿着一小小的木刻,看形状便是岑送舟口中的微型扫帚。
傅昨顿时冷了脸,“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休要给我!”
说罢,拂袖而去。
身后宋遥望着傅昨离去的背影,微微撇嘴腹诽:啧啧,倒是个倔脾气的主儿。
案几上那盏灯晃了一晃,幽幽绿光渐渐变淡。宋遥缓步走近,指尖触向琉璃灯罩,眸色黯了下来。
“宋子章,十年了,你还要赌气么?”
十年了,丰澜谷的那场雪下了有十年,到底是,怎么也洗不去那里的罪孽三尺,满地冤魂。
京都城内依旧热闹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傅昨行于街市,人潮拥挤中突然瞧见前方人群里的一袭白衣。
他驻足,望向前方。周遭充斥着商贩的叫卖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中,他静静看向前方那人。
目光所至,视线相对。
傅昨抬步,穿过人海,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每一步,都让傅昨觉得荒诞无比。
擦身而过之时,傅昨察觉手腕被人拽住。
“傅道长,不去破案了?我刚打探到消息瑞阳门那边有家酒楼,里面正好有关于人彘的线索……”
“适可而止,岑送舟。”
傅昨闭上了眼睛,他想到那夜在皇宫温晟偷偷找到他,告诉他,要他小心身边的那位白袍公子。温晟告诉他,自己不小心听到东齐皇帝和岑送舟的对话。
傅昨背对着他,声音淡漠:“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彘案,岑送舟,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东齐皇帝手中的摄魂珠?”
岑送舟闻言一怔,轻轻松开了傅昨的手腕,他挑眉,语气不以为然:“傅道长何意?”
“若不是我去了将军府调查,发现季幼棠生前曾让画鬼斋的宋公子为她做过一个替身,我也不会联想到,北羌晏族傀儡师还有点血化生的能力。”傅昨转身,盯着岑送舟,语气嘲讽:“你去看了吗,那些传闻丢失孩子的人家,家中皆是阴气萦绕。”
“宋公子怕是在你来之前便已开始着手塑魂术一事,杀生害人,以阴炼魂。”
“岑送舟,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岑送舟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你是说,城内受害的人家有阴气萦绕?”
人彘是将人四肢砍去,置于容器之内以供惩罚警戒的刑罚,被制成的人并不会立马死亡。当时他接到此案,原以为是京中有人以此法营生供达官显贵取乐。排查许久,才查到是瑞阳门那边的一家酒楼有嫌疑,这会听傅昨一语,他才猛然察觉纰漏。
若是有阴气环绕,必然是失踪的人已经死亡,心有牵念才多半会徘徊在自家门前。
岑送舟想到宋遥,更想到宋遥的那句话——
“演戏,自然是要演的逼真。”
“是宋遥。”岑送舟憋着一口气,他竟没料到,是宋遥那厮摆了他一道。
傅昨冷眼看着,轻轻开口:“宋遥是有罪,可与他是昔日旧识的你,又是盘算着什么计谋呢?鹤守鬼君。”
岑送舟微微一怔,他看着傅昨脸上的淡漠神情,突然低声叹了一口气。
“傅道长,咱俩别一直站在大街上说呀,去旁边这家客栈,我请你喝茶?”
傅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这里的事情我会回去禀告师父,更会提请千机门的长老定夺,你和宋遥的罪,会有人替你们定。”
岑送舟带着浅笑的眸子终于落了层厉色,他立在原地静静听着傅昨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岑送舟,无论你做这些有什么目的,今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十年前死在各大宗门惩戒中的人,如今再现于世,各大宗门的人必定会再次将他绞杀。
傅昨穿过人潮拥挤的大街,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后人灼热的目光。
他轻轻开了口:“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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