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地,宗门修道,凡世立法。万物有灵时,妖孽横出,是以各国皇帝大多鼓励修法询道。人,道,妖,三者并立。相互制衡,各有所长。
修道界中,各修不同,唯首阳山的千机门为大尊,为各宗门之首。极寒之地北羌,原是当地晏族人看守,晏族多出傀儡师,有点血化生之力。可此法终究利弊共存,纵北羌晏族潜心归顺修道界,也为各派所诟病。是以,位及低等,当作卑微。
宋遥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陪着他一起的,还有大他三岁的宋子章。
宋子章此人,比他聪慧,比他有天赋,更比他心善慈悲。
宋遥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修术法不得,长老跟前的羽护法鞭笞于他,寒冬腊月的季节,他被罚跪在雪地里,同族弟子嘲笑他,他心有不服奋起反抗,却被族中子弟扒光衣服扔在雪里。
他自幼长在这冰天雪地的北羌,知道这里的寒风有多刺骨,知道这里的人心有多凉薄。他幼时怯懦,父母双亡,清苦的日子没少过,但那时常有宋子章护他在身后,他也便未觉得日子难熬。
后入学随族中弟子一同修习术法,他本是高兴的。可族中弟子大多是权贵出身,他与宋子章在这格格不入,他也是知道的。可宋子章让他好好修习,让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才忍着各种嘲讽潜心修习。
可如今他已十四,同族的弟子天赋皆在他上,他修习傀儡术,却偏偏不得法门。
他忍着莫大屈辱才从雪地里起来,拿过一旁的衣裳缓缓套在身上,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地朝回走去。
宋子章正在屋子里制作木偶,他手上持笔蘸墨,正描绘到木偶的眉眼,突然看到立在门口的人浑身狼狈,那一笔便顺势偏了方向。
“阿遥!”
宋子章慌忙起身来到他跟前,一手将他拉进了屋。
“快进来,外面这样冷。现在这时辰你不是应该还在羽护法那边修习么?怎么……阿遥,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那会修道界并不安稳,大小吞并征战接连不断,他身在乱世,自小随宋子章流浪市井,看过多少冷眼,他都忍了。
大抵是经历过寒冬的人总是渴望燃着火光的地方,遇到一点温暖都当作恩赐。
他霎时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唰的一声便落了下来。
“哥,阿遥没用,总学不会羽护法教的术法。”
闻言,宋子章只轻叹了口气,将他揽在怀里。
“阿遥,哥想要让你出人头地。”
门外风雪呼呼地吹着,屋内烛火轻轻晃荡了两下,第一次,宋遥觉得自己听到雪落的声音。
“不久就是长生节了,阿遥,等你成为魁首,哥带你去看天灯可好?”
北羌人只信奉阴法,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没人将目光投向天上。所以宋子章说要带他去看天灯,他便以为是一种逃离这儿的契机。
他心里想着的,是未来某一日他修成术法,便同宋子章离开这个常年风雪呼啸的地方。
十四岁的宋遥扬起那张还带有泪痕的脸,朝眼前人笑:“一言为定,哥不许食言。”
可后来变数来得太快,就连宋遥也记不清到底是谁先食了言,总之,至死,宋子章都没能带他看一场天灯。
北羌晏族每隔四载便会举办一场斗法比拼,规则即令族内弟子以一人之力制作一只木偶,并用施展傀儡术将木偶化生。
混入其中,真假难辨,才为至高境界。
以术法化死物为生,是以冠之长生节一说。
而上届魁首,便是宋子章。
宋遥知道宋子章对自己的期望,也只自己的怯懦与无能。
长生节那日他制了一只木偶,眉目间柔情流转,恰似江南女子。一众弟子中他的作品相形见绌,他看着人人口中称赞的族内师兄,心里百般滋味。
这结果他早有预料,可他只是难受,到底是想看一场天灯而已啊。
旁人不知一向沉默古怪的宋遥为何突然哭了鼻子,就连平日里那些个爱欺负他的族内弟子也十分讶异,冰天雪地里被扒光了衣服羞辱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如今在长生节上对着一众人的面突然落了泪,号啕大哭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众人。
羽护法拿着他那柄戒尺上观台时,众人间还有人碎碎低语。直到宣告此次长生节的魁首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宋遥时,众人是彻底噤了声。
宋遥脸上还挂着眼泪,一副受惊的模样,迎着众人猜忌不解和嫉妒的目光被羽护法带上了观台。
“魁首已定,便是宋遥。”
羽护法字正腔圆,脸色肃然。
再无人敢质疑。
众人皆跪,俯身行礼。
宋遥受着众人的恭礼时,他想到的不是荣誉与痛快,北羌的雪下的及时,他瞧着竟也有了丝美感。
宋子章在家等着他回来,一见到他便将他揽在了怀里。
“阿遥,再等等。等这场雪停,等冰雪消融的春日,哥带你去看天灯。”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让一个人等待更加残酷。宋遥后来才知道,人间之所以放天灯,为的是祭奠死去的亲人。
而他期待已久的,竟是一个让人感怀的事物。
他想和宋子章分享他的喜悦,尽管这喜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躺在宋子章的旁边,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雪,说着断断续续的话,然后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他依旧去羽护法那儿修习术法,尽管他的傀儡术还不甚精炼,可那些曾经爱嘲讽欺负他的弟子再也没主动招惹他。就连羽护法对他也有了悦色。
他觉得自己这个魁首称号当真不错。他想与宋子章匹肩,想成为他那样品德兼行的人。于是努力修习,常常待在洗墨堂里为木偶上色,点睛。
他数着日子过,看着洗墨堂屋檐上的冰凌一日比一日小,听到流水淙淙声,可也听到了流言蜚语。
句句露骨,字字肮脏。
“闭嘴!你若再敢说我兄长的不是,我定杀了你!”
被摔在地上的小弟子慌慌张张地逃跑。啪嗒一声,从屋檐上掉下一支冰凌摔在他脚下,霎时碎了一地。
宋遥突然一路奔走,他朝家跑了一半路程,突然立在原地,又转过身朝回跑。纵是北羌的初春时节,耳边的风依旧寒冷刺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仿佛一根根冰凌扎进他心上,刺入骨子里,叫他蚀骨的疼。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镇定,宋子章这样一个温良纯善的人怎么会是那些杂碎口中那样的人呢?不会的,宋子章答应待冰雪消融时便带他离开这儿,带他去看天灯的,定是……定是他多想了。
“哥?”
那扇门被他轻轻推开,他瞧着一地狼籍,声音立马带了哭腔。
床榻上那一双交缠的身影和声声喘息突然停了下来。
“阿……阿遥?”
他擅自闯入羽护法的寝宫,便是有违法度。那些发现端倪的守卫立马上前将他抓住,他就立在门外,目光死死盯着宋子章,毫无反抗的被人带了下去。
宋子章再来看他时,隔着监牢铁壁,隔着一个春日的距离。
“阿遥,我会让你活下去。”
宋遥被关的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想到生,也想到了死。可当宋子章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里居然有了一丝怨恨。
“怎么救我?用你的身体?”
宋遥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他看到宋子章身子颤了一颤,眸子瞬间黯淡下去。良久,宋子章抬头看他,语气平常:“是哥哥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宋子章要走,宋遥突然站起,他的双手紧紧攀着监牢,朝远去的人喊:“宋子章!你回来!你回来!”
身处底层,父母双亡,他同宋子章熬过最难的那些年,他知宋子章聪慧过人,知他纯良心善,也知他事事皆为他打算。
纵然上届长生节的魁首是宋子章,可他并未以此而骄,他退于他身后,看他成长。这些年来,他总是站在他身后,是他恃宠而骄,是他忽视了兄长的心境。
他不知,宋子章委身于权贵多久。
他今番看过太多次背影,皆是离他而去。他突然害怕,宋子章这一去,会真正食了言,食一场带他去看天灯的言。
“你回来呜呜,宋子章,你回来……”
双手用力攥紧铁牢,指尖泛白,声线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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