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宋子章那样的人永远纯良心善,永远叫人恨不起来。族中谣言止于他耳边,宋遥照例修习结束后回洗墨堂,这一住,便是四年。
宋子章常来看他,二人倒如从前般亲密,只是宋遥看着宋子章含笑的眉眼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感来。
他知自己心有杂念,连着手上功夫都退了步。
这日宋子章来,拿过他手里的木偶,微微蹙了眉:“阿遥,今朝长生节将至,哥哥希望你能坐稳这魁首之位。”
宋遥目光锁在面前人身上,见他拿过毛笔蘸墨,朝手上的木偶描了几笔,而后抬眸:“阿遥,你我二人无依无靠,血统又非上阶,纵哥哥先前得过魁首的虚名,但你也知,哥哥这身子非修习之身,术法修习终归有限。”
宋子章将自身缺陷轻描淡写的略过,绝口不提是因早年护他而至身体亏虚。“阿遥,你还有大好的前途,欲要于族中立足,必得自强。”
宋遥心口一滞:“哥比我聪慧,更比我有天赋,你待人亲善,从不像我总是乱发脾气,顽劣至极……”
“宋遥。”
宋子章打断他。
“宋遥,这就是命。”宋子章将他揽在怀中,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宛如幼时哄他入睡般轻巧。
宋子章微热的气息吐在他耳边,语气缓缓,波澜不惊:“这就是命。”
他宋子章的命便是从父母双亡的那一刻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路逃亡,是学会如何于底层人世中苟且偷生,如何摸爬滚打只为护住年幼的弟弟。
北羌的冬天太冷了,他看着他的阿遥在他怀里蜷缩的模样,看着流亡于世的众生的尸骨,第一次有了恨意。
他还撑着三尺沉疴微命,为的便是为宋遥谋出一条好路来。
宋遥想到四年前的场景,他想要扭过身去看宋子章的脸:“哥,阿遥都听你的,阿遥会好好修习。只是哥,你不要撇下阿遥一个人……”
宋子章手上使力,制止了身下人的动作,他扬高了头,目视虚空处,哑声开口:“好,哥答应你。”
他不敢正视宋遥。他也不似宋遥口中的纯良心善,刚正不阿。
羽护法寝宫的大门早已叫人打开,负责守卫的下人见他来,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那众人眼里掺杂的讥肖到底是让他心有刺痛。
“子章,到底还是来了。”
衣裳被人剥落,他双目无神的躺在榻上任身上人驰骋。那脸上无甚表情,连一丝情欲都没有,只是纵他掩饰的再好,下身彻骨的痛还是时时刻刻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清醒地记着自己此刻的屈辱与淫靡。
“怎么不说话?嗯?”身上人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冷笑两声用力撞了进去。
宋子章吃痛,两眼湿漉漉地望着身上人,眼神阴郁:“羽护法莫要忘了答应宋某的事,呃啊……”
“宋公子多虑了,这么些年了,你同我交易的哪件事我没做到?”
身上人的气息喷薄在他耳畔,宋子章察觉到耳边的黏腻,他厌恶地转过脸,却叫身上人一把扳过了脸。
身上人在他耳边冷笑:“宋公子一心为你那个弟弟铺路,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的荣誉前途皆是自己的好哥哥用身体换来的。届时,又作何感想?嗯?”
宋子章再也受不住下身的冲撞,他翻身要逃,却被身后人一把拖回按在身下。
“大祭司之子已回北羌,此次的长生节他自然会参与。宿敏礼的天资族内长老尚且夸赞,你那弟弟要成为魁首,这事,不好办啊。”
宋子章原先死命挣扎的身子瞬间停了下来,他趴在床上,目光呆滞般盯着枕席,渐渐猩红了双眼。
“你说呢,宋公子?”
宋遥连着在洗墨堂待了半月,画废的木偶叫他击碎了几十件,他始终不甚满意。
还差点,总是还差点什么。
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叫风吹了开,屋外人声嘈杂,宋遥透过窗子瞧见一众守卫押着一人走远,一路向西,身后竟还跟着族内的两位少司。
人声逐渐远去,宋遥挑起了眉。这么大的阵仗,押的是何人?
手边砚台里的墨已用干,宋遥看了两眼,勾唇一笑站起了身。
宋遥将将出洗墨堂便于长廊处遇见了宿敏礼,他远远瞧着面上波澜不惊,待他走近,循规蹈矩地朝他拱了拱手:“宿师兄。”
原是侧身避过,让宿敏礼先走,只是宋遥俯身良久都未见眼前的双脚有所动作,便狐疑地抬起了头。
难不成是特意为他而来?
宿敏礼开口问道:“去哪?”
果真是要寻他。
宋遥面上不露痕迹,朝眼前人一笑:“洗墨堂的墨没了,我去寻些。”
“这等小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你好歹也是上届魁首,总不能自视轻贱。”
宿敏礼侧目望着宋遥,转过了身:“去我那拿罢,上好的徽墨。”
“啊?”宋遥愕然。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宿敏礼已是抬步朝前走去,宋遥愣了一瞬抬脚跟上。
“宿师兄常年在外游历,想必定然知晓这天下的形势。”宋遥走在宿敏礼身侧,微微颔首,“我听闻近来修道界不甚太平,岭南岑家似是出了个孽障,搅得修道界鸡犬不宁。”
宿敏礼语气嘲讽:“左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那些修士向来自恃清高,我北羌早年欲以与各派齐名,聊表忠心,说来那会死死咬住我北羌晏族修习术法鄙陋的,岭南岑家便算一个。”
“如今倒好,岑家宗主的亲生儿子跳出来与整个修道派为敌,当真是讽刺至极。”
宋遥了然:“今日押送来的人便是岑宗主之子?”
“非也。”
二人已是拐过长廊,宿敏礼进了房门,朝书桌走去。
他拿出一方墨,坐于书桌旁,一手研磨,目光瞥向宋遥。
“那岑宗主之子名为岑送舟,早年岑夫人死于门派之争后,那岑送舟便逐渐疯魔。偷习禁术,与妖勾结,忤逆纲常道法,被逐出岭南岑派后,依旧不肯收敛。千机门那边下令让北羌当这先锋,其中深意,可见一斑。”
宋遥浅笑:“岑送舟终究是岑宗主之子,千机门那边是让我北羌做这个恶人了?”
闻言,宿敏礼抬眼,静默地盯着宋遥,似在沉思。
“宋遥。”宿敏礼提笔蘸墨,大手一挥,字迹便落于白纸之上。“我知你功夫不浅,但修习傀儡之术,最讲究的便是静心。”
宋遥对上那人视线,一时无言。良久,开口:“宿师兄所言极是。”他挑了挑眉,语气轻佻,“我心静与否,宿师兄终究要猜忌一番,不好定夺。倒是宿师兄你,自那日冬季狩猎后见着在下,眼神总是躲闪恍惚。”
宋遥缓缓朝书桌靠近,他眼里见着宿敏礼提笔的手颤了几颤,眼里笑意不减:“宿师兄,在肖想什么?”
宿敏礼只觉耳边一热,那股热气混着轻佻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令他惊出了一身薄汗。
“宋遥!”他倏地一掌拍在书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都洒了出来。
宋遥挺直了背,双手负后,丝毫不在意宿敏礼的恼凶成怒,道:“宿师兄答应给我的墨呢?在下还要赶回洗墨堂修习,毕竟长生节将至,这魁首一位的争夺,总要同宿师兄你比试一番不是吗?”
宿敏礼盯着宋遥,放缓了语气:“宋遥你可知今日俘获的人是谁?”
“岑送舟此人修习禁术,实力难测,祸乱于世,唯独身旁始终跟着一人,他视为知己之交。”宿敏礼缓缓开口,“今日被押送的,便是此人——祝知州。”
宋遥挑眉:“所以呢?”
“所以北羌与其终有一战。”宿敏礼握紧了拳,而后缓缓松开,闭上了眼:“宋遥,人都是有弱点的,有时这弱点会成为他致命的缺点。”
“你到底要说什么?”
宿敏礼抿了抿唇,缓缓张口:“长老已秘密下令彻查族内权贵,你兄长,会被处死。”
宋遥瞬间冷了脸,他走近宿敏礼,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宿敏礼:“你兄长这么多年来与族内各阶大人皆有过密切联系,你以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真的没人知道?”
“宿敏礼!”宋遥一把拽上宿敏礼的衣领,将他抵在书桌上,双目猩红可怖。
宿敏礼被掐得难以呼吸,窒息感袭来时,他腿下使力,一脚踹开了身上人。
“宋遥,别再自欺欺人了。”
一方墨被宿敏礼扔在他面前,宋遥倒在地上,粗喘着气。
“等岑送舟一事了结,宋子章便会被长老亲自问责。你兄长尽心尽力为你铺路,我倒是真好奇,今年的长生节,你要如何报答他。”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宿敏礼走出屋子。躺在地上的宋遥仿若一只木偶,脸上无悲无喜,更无甚表情。
一股冷风吹进屋子,叫人刺骨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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