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过来的赵麟默然地立在殿门口,逆着光线,脸庞藏进阴影中。那双浅色眼瞳正幽深莫测地凝视她。
秦简翕动唇瓣半响,才艰难地说出:“你——把那群宫婢怎么了?”
一声嘶哑的嘲笑响起:“母后不是明知故问?”
笑罢,那声音又道:“那群该死的奴才妄图爬床,朕就用剑削断她们的手足,剥开皮囊,抽出血筋,一寸寸剁碎……”
赵麟踱步走近,秦简似乎能闻见,他身上残留着昨夜的血腥气味。
她忍不住退后两步,眉心深蹙,语气生冷:“站住!”
赵麟乖巧地停下。垂眸,昏暗的室内,那一截明黄的袍角十分刺目。
秦简拨开他往外走,临出门时忽然停下,叹气,转身对他说:“你不该这样的,她们是无辜的。”
空气一片沉寂。
秦简抿唇说:“杀与虐杀,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赵麟缓缓抬头,反驳道:“两者殊途同归罢!如能达成所愿,何必在乎中途所经之事?”
“若是只追求结局,赵麟,你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她气的狠了,话毕拂袖离去。
她没瞧见,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去牵她的袍袖,却落了个空。
赵麟垂首立在原地,默然听着秦简步出外殿,吩咐随行的公公去拿戒杖。突然,唇角扬起一抹惨烈的笑意。
戒杖长一尺,拇指粗细,黄金铸成,内里空心。此乃先皇所留的御赐之物,专门用来教训不服管教的皇子们,如今却要用在皇帝身上了。
湿漉漉的地板还未晾干,秦简命人摆上两张条凳。
这时赵麟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寝殿,甩开靠近的宦官们,径自走到条凳边趴了上去。
众宦官宫婢不忍直视,纷纷垂首装死。不知今日之后,陛下会不会将他们杀人灭口?
唯有青言抹着冷汗上前劝解,被秦简一眼瞪跑了。青言笔直地缩在一众宦官中,坦然地做起了缩头乌龟。
他抱歉地瞟了眼褪下黄袍的帝王,默念道,王八好,活到天地老——
陛下啊,奴才尽力了,您好自为之,莫要寻吾报仇——
“砰!”
“砰!”
“砰!”秦简双手握着戒杖,气喘吁吁地开口:“知错了吗?”
趴在木条凳上的少年帝王像一条瘫在烈阳下的咸鱼,一动不动,好似马上就要嗝屁了。臀部外,素白的单衣染血,被阳光剪成一副斑驳的血色涂鸦。
赵麟侧枕着双臂,脸色惨白,薄唇咬的血肉模糊。错,他有何错?若是打了他,能让某个冷心冷血的人舒心也罢!
听见那道轻灵的声音,鸦青色扇面飞快地颤了颤,他挣扎着偏开头,黝黑的脑后勺对准秦简,明显是不想理会她。
秦简终究收了手,眼睑半阖,不知作何想法。
“啊啊啊!”脑海内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凄厉贯耳。原来是系统回来了。
被这声音一扰,本就纷乱如麻的心绪更加理不清了。秦简心忧,清冷的面容愈发冷漠起来。
突然上线的系统瞧见,被打的血淋淋的帝王正奄奄地趴在条凳上,形容惨不忍睹,而凶器正握在自家宿主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就断了。
“啊啊!”
“宿主,你怎么可以这样!”
“下手也太黑了!”
面对系统连珠炮似的问责,秦简冷嗤:“聒噪!你去调看历史记录,弄明白了再回来。”
系统突然哑火了。
翻阅完历史记录回来的系统揣测说:“宿主,你是不是想公报私仇?”
“呵——你真偏心,不看看男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怪我。我就打了他五棍子好吗?而且我控制了下手的力道,伤势只是看起来严重,等会儿上个药,没过几天他又活蹦乱跳了。”
要她真报私仇肯定不能这么简单,秦简腹诽一句。
系统颤着音说:“是,是!我这不是乍一看被吓着了么!”
随即话锋一转:“可宿主,你这样做会伤害男主的小心灵。”
秦简漫不经心道:“人常道,棍棒底下出孝子。”
系统追问:“可若他不把你当母亲呢?”
秦简一顿,思索片刻说:“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似恼非恼地叹一声气,丢开手中的戒杖,转身离去。
青言顿时长呼一声,飞快地凑上前,与另一位公公一同将赵麟抬进偏殿,随即马不停蹄地传唤太医。
当晚赵麟发了高烧,整个太医院的人留在金銮殿伺候。
青铜灯盏亮着一丁豆火,秦简正在处理堆积的政务。
突然,寝宫大门被人敲响,急匆匆冲进来的青言“砰”地跪在地面上,惊慌道:“太后娘娘,陛下不好了!”
“啪——”手中的狼毫落地,溅了一纸水墨。秦简腾地起身,粉唇紧抿,快步朝殿外走。
她说:“他没有及时上药?”
青言低眉敛目地跟上,回复说:“陛下不准别人动他的伤口。”
好——秦简气笑,提着裙摆赶往金銮殿。
“太后娘娘驾到!”
大殿外的石砖地面上,跪了一地的太医。秦简从两侧游廊而入,在青言的指示下,停在一处偏殿门口。
“在这儿等着。”她转头吩咐,随后“砰”地推开偏殿的雕花木门,一股子血腥味扑进她的鼻尖。
整个偏殿漆黑无火,一片冷寂。
秦简走向那帷幔重重包围之地,脚步放的极轻,然后缓慢地伸手掀起一角床帷。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样时,呼吸陡然凝滞。
饶是有所心理准备,她仍旧被赵麟的惨样惊吓到了。一身脏污的素色单衣浸满了血,赵麟蜷在床榻一角,整个脸庞烧的通红,嘴唇干裂出血,而且整个人的意识已经涣散,正低声嘀咕着什么。
秦简伸手去碰他的脸颊,还未触及,便被一只手强硬地擒住。赵麟睁开眼,双目干涩泛红,看向她的眼神阴鸷而凶狠。
“是我。”她轻声安抚。
赵麟眯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嘟囔抱怨:“你来干什么?你还会怕我死了?”
“嗯,我怕你死,想都不敢想。”
赵麟抿嘴,脸色硬邦邦的像一块臭石头,讥讽她:“死了,不正如你所愿。”
“我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她想抽回手,但赵麟的手抓的死紧,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秦简垂眸,目光落在那只因抓握力度太大而青筋凸起的手上,抿唇,心底生出一丝疑惑。
赵麟晕了过去。
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秦简也不在意。
好不容易将赵麟身上的伤处理后,秦简点名留了两位太医,便让其它的人手散去。
赵麟趴在床上,因为发烧身体不安分地拱动着。
秦简按住他乱挥的双手,随手拿过柔软的绳子捆住他,随后又叫人将要处理的奏折搬进偏殿外间。
偏殿一夜灯火通明,太医时不时出入偏殿内间,每当那时秦简便会从奏折中抬头,询问赵麟的病情。
翌日卯时,雄鸡打鸣,秦简吩咐青言:“皇帝身体不适,将今日的早朝推了。”
至于那群老狐狸心中怎么想就不关她的事了。
赵麟是被一阵浓郁的中药味熏醒的,绯色帷幔外传来几声窸窣的人语,听不太真切。
虽然脑袋一片昏沉沉,但相较昨夜的那阵高烧已经好了许多。他觉得口渴,动了动嗓子只能发出嘶哑的蚊音,便强撑着身子要下床。
额上的冷帕子滑落一侧,半响,他垂眸瞧见捆缚着他的柔软腰带,默然不语。
一阵轻盈的脚步靠近床榻,他一转眸,恰好对上一双寒泉般清澈的眼眸。
见他醒了,秦简眼中露出星碎的笑意,快步上前替他解了“绳子”。祥云花纹的腰带落进手中,那柔软的触感使她微一怔。
她觉着有些尴尬,解释说:“你昨夜发烧,喜欢乱动,将你绑起来是为免弄掉——”
“帕子,我知道。”赵麟打断她,浅褐色眼瞳直盯着她,眼底一片清明。
被他猛然瞧了片刻,秦简不自觉噤了声。
“要不要喝水?我替你倒去。”
赵麟拉住她的宽袖,声音虚弱:“让青言去,母后回宫休息罢。”
熬了通宵的秦简红着眼眶,欣慰不已。那一点埋藏在心间的悔意开始生根发芽。她戳了戳系统,说:“系统你说——男主这么体贴人,可我怎么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心中有些后悔,纵使他做了错事,身怀罪孽,可我有什么理由站在制高点上伤害他呢?”
“实际上,我也是个恶人。”
沉默良久的系统终于开口:“宿主你若心有愧疚,便对男主好一点。”
秦简心中苦笑,这迟来的补偿只是聊胜于无罢。
心中有愧,她便待赵麟愈发和善、关切起来。但赵麟却一直催促她回宫休息。
他疏淡的眉微微拧起,反劝她道:“母后,熬了一夜,您的身体恐受不住,快且回宫休息。”
顿了顿,继续道:“往后一段日子内,还要靠母后操劳政务了。”
“待你喝药了再走。”秦简的犟脾气一上来,非得看着赵麟喝完苦涩的药汁,再塞给他一包蜜饯才作罢。
“哀家走了。”
倩影远去,赵麟侧倚床柱目送之,嘴里是一片苦涩的中药味,混合着蜜饯的甜腻。
等到午时,青言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赵麟睁开眼,目光灼灼,冷冷地开口:“倒了。”
“陛下——”
“你的命和药,选一个。”未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告诉她——”
(https://www.eexsww.cc/84117/30548365/)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