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麟这副憨态,秦简的杏眼忍不住弯了一道弧度,像流虹飞射而出,瞬间隐遁入繁茂的草木中,再寻不得踪迹。
赵麟心下失望。
秦简遥手一指,不远处有一三口之家正往这边走来,虽身穿打着布丁的粗布麻衣,但那饱受生活磨砺的脸庞却由内而外,氤氲着甜蜜的微笑。
最可爱的是走在妇女身旁的垂髫小儿,圆润可爱,他一手握着一只拨浪鼓,一手牵着他母亲的衣袍。
赵麟微微看走了神。
秦简察觉到他的异样,沉默一瞬,又指向摊铺上嬉笑的民众,说:“麟儿,你看,我指的那些是什么?”
赵麟回神,沉吟了片刻说:“民生喜乐,人生百态。”
“身为一国之君,更重要的是承担国君的使命,那便是作一个仁君、明君,使黎民苍生能安居乐业,有所自得。但麟儿你深居皇宫十多载,未曾下入民间,体验民生,如何能真切地感悟书中记载的为政之道?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明君,护当世之太平,开千秋之功绩,在你白骨化灰之后,黎民百姓仍清楚地记得你的名字,你将在汗青中永世长存!
但我不愿看见,你因我希望,而成为我希望的人。我只愿你心甘情愿,这才是我带你、去你眼中低贱的地方的理由。”
话音刚落,脑海中便响起一阵“啪啪”的鼓掌声。系统夸赞道:“宿主,你说的真好!这要是在春秋战国,你绝对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说客!”
“呵呵!”秦简一巴掌拍飞了系统光团,这才慢悠悠地说:“我可是在努力完成任务。倘若能让男主不拘泥于小情小爱,他日失恋时,他也不至于黑化到毁天灭地的程度。”
两人谈话的声音压的很低,因此无人发觉异样。
赵麟却是因她的话沉默了很久,整个人笔直地坐在木条凳上,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石塑,垂眉敛目。
秦简抿唇,亦沉默下来。
自那日系统提醒,她不是不知,赵麟对她存着非同寻常的心思,但她只当少年慕艾。
少年最深情,但这情却不值当。
若是她以情阻断赵麟的黑化之路,顺应少年心意,那么等待她们的便是举国上下排天倒海的反噬,届时就算赵麟不想黑化也不得不为之。如果这般,她出现的意义又是为何?
于是秦简只作不知。
秦简自知,一番忠言顶多能让人一时有所感悟,再多的却是不能了。她也不在意,拿出碎银搁桌上,便施然离去。
“麟儿,走了。”轻灵的嗓音缓缓响起,在嘈杂的市井人声中极为清晰,一点点落进他的心湖,惊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母后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是她怎知道麟儿心中所想?
青言三人立在面摊外等候,见着两人出来,神情一松,忙说:“少爷,夫人。”
一行人徐徐往回走,在那座私宅的朱红大门隐约可现时,撞见了另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苏慕。
苏慕一身圆领青袍,两肩各负了一大麻袋东西,俊脸布满汗液,看上去哪有半点文人的光彩。他身后两步跟着一位白发老头,眉目慈和。
双方打一照面,苏慕欲放下东西行礼,被提前料知意图的赵麟拦住。
于是苏慕颔首以示敬意。
白发老者走近,和善一笑,朝两人拱手。
秦简从赵麟身后走出,亦福礼回敬。赵麟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朝老者拱了拱手。
“苏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在下替刘大爷搬粮食,路经此地。”
“苏公子真是心善!”
“哪有,份内之事。”苏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垂头道。
可恶!赵麟咬牙,悄悄地伸手扯了下秦简的宽袖。
未等秦简回应他,那白发老者笑呵呵说:“对啊,苏公子可心善了,本来赶工就累,还专门帮老夫搬东西。”
说着,眼神转到赵麟身上,老者问:“姑娘,请问这是你弟弟?”
“不,这是我继——”
“对,在下姓名赵季。”赵麟突然打断她。
老者拊掌而笑,愈发卖力地介绍起苏慕的好来:“赵姑娘生的天人之姿,苏公子也是龙章凤姿的人物,为人又和善……”
秦简和苏慕双双汗颜,举目相对又迅速挪开,看的赵麟是心焦又怨恨。
等老者说完,他轻咳一声道:“老者,苏公子虽好,可家姐已有婚约在身。”
其余之人面上皆愣。
好半响,老者抚须,满目遗憾道:“可惜,可惜——”
这倒也是一个脱身的法子,秦简便垂眸不语,默认了赵麟的推说之辞。
饶是解决了苏慕这个祸患,赵麟仍旧心绪不大平稳,黑着脸色回到了府中。
翌日,苏慕亲自登门拜访,邀请赵麟一行参观水库修建的工地。
虽是冬日,天尤热,一大群汉子□□着上膀子在泥水堆里施工,苏慕同样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一旁监工。有时领头的工匠遇见不解之题便跑来询问他,苏慕温声和气地同工匠解说。
秦简旁观这一切,心想,苏慕倒是一个可用之材。
又一日,秦简带着赵麟几人爬山,登临峰顶,只见云仓县境内山脉如蛇曲绵延,河江似北斗星泄出于两座刀削斧凿的崖壁之间,浩浩荡荡往东奔流。
第四日,张家家主作宴,宴请当地百官、富商和名士。秦简同赵麟赴宴,还未踏入宴席之所,便闻一阵清扬乐鸣和柔声笑语。
灯火重重间,草木冷眼旁观着一切过往来客。
高座上,数位美貌婢子围簇间,一位身穿华丽紫袍的男子正举杯同一些幕僚好友相庆。
“张家主。”一声嘶哑的嗓音自垂花门外响起,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赵麟瞧着这场奢靡的宴会,心底有些后悔带秦简来了。他不敢回头看秦简的脸色,径直走入宴席,心中盘算着如何整治这个张家主。
张家主微愣,思考了会儿笑道:“原来是赵少爷大驾光临,坐、坐!”
在众人惊奇、探究的目光中,秦简面不改色地跟着赵麟入座。
众人的目光在赵麟身上一顿,宛如蜻蜓点水,刹那便展翅飞离水面,循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定定地落在秦简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虽然女子蒙着面纱,可那婀娜的身姿和出尘脱俗的气质,使女子像一颗洗尽铅华的明珠,在这夜中熠熠生辉。
还是张家主率先打破宁静的局面,指着秦简问:“这位是?”
对张家主轻浮的动作十分不屑,赵麟蹙眉眯眼,侧身挡住秦简的身形,不咸不淡地说:“此乃家姐。”
“原来是赵小姐。”张家主遗憾地收回视线,继续举杯赏舞。
实际上,这种类似团建的宴会着实无趣,很快秦简便失了兴趣,就连独具当地特色的舞蹈也不能吸引她一丝一毫。她半阖着眼,遮掩住疲倦的神情。
赵麟忽然凑近,低声说:“可是无趣?不若带上霞影出去走走。”
秦简的眼神微亮。
霞影虽是她的贴身宫婢,但来路却与其他的宫婢不同,是皇宫暗卫里精挑细选出的。
与张家主讲明后,秦简领着霞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宴席。
张家不愧是云仓县的富贵豪族,府邸占地庞大,建筑设计精妙,可谓是一步一景,动静得宜。
就在转过花园的一条游廊时,池上石亭中隐约飘荡出一阵呜咽笛音,幽深绵长。仔细品之,又能从中听出几分潇洒于世的旷达情怀。
秦简本要迈向宴会的脚步不自觉停下,旁听了一小会儿,转而寻笛声而去。一曲罢,秦简转身欲走,那石亭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娘娘,可喜欢这首曲子?”
吹笛的人是苏慕。他一身白衣墨靴,乌发半束,深邃俊朗的面容在莹莹月辉下显得有丝飘渺和出尘。
秦简真心实意地点头:“很好听。”
苏慕笑弯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却听那轻灵的声音继续道:“像极了曾经一位年逾古稀的讲师吹的曲子。”
苏慕:……
系统:“哈哈哈——宿主,情调都被你玩没了!”
秦简压住唇边的笑意,垂首时,目光闪烁不断。
苏慕问:“娘娘可是也觉得宴会无趣?”
这个“也”字用的好,鸦羽轻颤,秦简不可置否:“哀家不喜太热闹的地方。倒是苏大人怎么半途离席了?”
“苏某不喜应酬罢了。”苏慕踏步走下石亭,隔着一道两米远的水渠对她说。
“苏大人生性洒脱,才华横溢。待水库工程完工后,苏大人回到京师,升官进爵指日可待。”
苏慕掠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说:“娘娘,可是折煞苏某人了。苏某不过是尽份内之事——”
语气微顿,继续道:“但苏慕还是希望早日回去皇城,最好能赶上陶家巷春上的桃花酿,还有一品居的鲜花酥。”
说着,苏慕眼中酝酿出一丝怀念。
“桃花酿?一品居?”她嘀咕一句,心中暗自记下,待回了皇城派人去买。说实在话,这苏慕也是一个吃货,倒是对她几分胃口。
转眼四年,弹指匆匆而过。
金銮殿内,一阵“乒乒乓乓”,桌案上堆积的奏折和墨宝纷纷被人拂倒落地,满室狼藉中踏出一只麒麟绣纹的锦靴,一道高挑的明黄身影踩着祥纹封皮的奏折,沉稳地往殿门口走。
光洁的玉石地面隐约倒映出一只畸形的野兽,忽然那野兽启唇:“青言,摆驾还仪宫。”
声音低沉悦耳,像水流缓行,潺潺动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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