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消失许久的赵北王突然遣人送了一封书信入宫。
赵麟打开了信封,面不改色地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将信封捏作一团,泄愤般摔得远远的。
“摆驾,去还仪宫。”他沉声吩咐。
明黄的衣袍掠过暗红的桌椅家具,赵麟伸手撩开一层层璀璨的琉璃珠帘,径直往内室走去。内室有一个龛,龛壁镌刻着繁复的符文,正中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白皮泥塑,黑眸半阖。
在橘黄的烛光下,红木龛显得古朴而厚重,其中的菩萨似活了般转动了纯黑的眼珠。
而秦简正挺着已经显怀的孕肚,身披一件狐裘,立在朦胧的光线里,直直地望着龛中的菩萨。
赵麟心中一紧,急步上前,伸手将人一把扯进怀中。呼吸微促,他阴沉地瞟了眼供台上的一排未点亮的白烛和龛中的菩萨,似是嗔怪道:“平日也不见你信佛,怎的突然供了一尊菩萨?”
“你表妹送来的,说是有保佑子嗣的奇效。”秦简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一脸坦荡地给人穿小鞋。
被她生动的情绪感染,赵麟紧张严肃的面容柔和下来,他说:“朕瞧着这东西不大讨喜,不如还回去吧。”
他的表妹可不就是赵北王那边的人,以前看在亲戚情谊没管她,这次竟然将坏主意打到琳琅身上,真是不知死活!
秦简没应他,只盯着菩萨看,突然惊呼出声:“你看!菩萨的眼睛动了诶!”
呼吸猛然一滞,赵麟定睛一瞧,果然菩萨的纯黑眼珠像人眼一般转了转,“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脑海内的系统吓的大叫:“啊——宿主,快跑!佛像要吃人了!”
“安静!”秦简一边教训系统,一边及时扯住暴怒的赵麟。
赵麟紧张地注视着菩萨像,不容置疑地决断道:“琳琅,这种玩意可不能留在殿内!”
“菩萨后面有机关。”秦简镇定自若地上前,双手合掌,抱歉地说:“对不住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住那白泥像,在上面摸来摸去。
在无意间按到一处凸起时,菩萨像突然“啪”地自动分解成许多碎块,一只红纱制的锦囊躺在泥塑底座中央。
“我来。”
赵麟拦住她想要伸向锦囊的手,扭头对候在内室外的青言道:“命人拿夹子和盘子进来。”
锦囊中装着一些碾成碎末的干药草和沙砾,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香味。赵麟看着白色瓷盘中的锦囊,冷笑一声,摆手让太医院的人连夜研究。
等太医院出结果已是第三日正午,赵麟亲自侍奉秦简用膳,听到太医院首正拜见便放下汤碗,柔声嘱咐:“剩下的鸡汤,记得好好吃掉。”
秦简点点头,温柔地注视着大起来的肚子。
刚擦完手的赵麟一回首,见她神思尽数放在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不免有几分吃味说:“别总盯着孩子看,会把她惯坏的。”
“孩子都没出生呢,你这就容不下了——”她轻笑着拿起汤勺继续喝汤。
赵麟目光复杂地盯了秦简凸起的肚子一会儿,才转身离去。孩子要争宠,他能如何?这孩子就是他的宝贝,自她出现后,琳琅与他的关系逐渐缓和,现下琳琅有时都会对他笑了。
他好笑地摇首,然后一甩袍袖走往偏殿。
太医院的结果是,锦囊中的粉末不仅含有麝香,还有使人致幻的药物。
得知实情,赵麟勃然大怒,当即派遣禁卫军抄了赵北王在皇城的府邸,以残害皇室子嗣之名将其家眷关押下狱。
第二日,立刻有几位官员上表替赵北王求情,但都被赵麟强硬地压了下去。
远在天边的某地,赵北王看着暗探传递回来的消息,脸色阴沉而凝重。
身边忠心的下属连忙劝慰说:“王爷,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如今王妃她们虽囚在牢狱,但暂无性命之忧。眼下掩藏行踪为重,不如过段时日,再派人营救王妃等。”
赵北王沉重地点头,眺望京师的方向,眸光坚毅。他喃喃自语:“再过不久,本王就能回去接你们了。”
而那日,赵麟接见太医院首正的同时,秦简命宫婢们退出殿内,然后打开暗柜,从中取出一个泥丸。待蜡烛的火将泥丸加热变软后,她将写好的密信纸条揉成团塞进泥丸中,再重新恢复泥丸本来的形状。
秦简装似随意地点了霞影,暗中将泥丸并荷包交给她,吩咐道:“本宫想吃上品居的云糕,你现在去买,记得不要挂账。”
自之前春燕的背叛,秦简开始十分重视属下的培养。现在霞影和瑶碧都是她的心腹,而霞影有武功傍身,这次的任务自然落在她肩上。
霞影领了命令,很快离去。
今日的天气不错,澄澈的阳光从雕花窗牖洒进,落地时碎成了一地金色的珍珠。
目光虚虚落在那块铺满珍珠的地毯上,秦简漫不经心地轻扣着冷硬的桌面,心思逐渐飞远。赵北王的反叛之心已经很明显了,她估摸着就在生产那天,赵北王便会有所行动。
现在天下太平,赵北王若是发兵大举攻打皇城,有失民心。这般赵北王极有可能在皇城发动政变,将战争的损失圈在京师范围内。
因此她暗中派人联系白侍郎,将之前部署的势力分批往京师调动,等赵北王的人马发动骚乱后再趁机捕捉贼首。
“系统,我们第一次任务的截止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是的,还有不到三个月。”
“那还来得及,还有两月,明年二月份就要生了。”秦简温柔地抚摸了下肚皮,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丝愧疚。
她又问:“我们走后这个世界还会存在,继续运行下去吗?”
系统顿了顿,说:“在的呢!这可是完整的小世界。”
当晚,赵麟上床搂着她睡觉时,秦简忽然开口问:“麟儿,若是日后我先走一步,孩子会陪着你——”
“不要!”一席话被赵麟生生打断,他冷下脸,双手紧紧擒着她,语气颇为决绝,“不可能放下你!生同衾,死同穴,谁也别想分开我们!”「1」
吼完一嗓子,他又立刻后悔了,急忙安慰她:“抱歉,我不该发脾气——你以后不要再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她微微一笑,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抚摸着赵麟的脑袋,心中喟叹:这头发可真是柔顺,好像以前养的金毛——
不出所料,赵北王在秦简临近生产期时发动了政变,赵麟不得不亲自领着禁卫军与赵北王兵戎相对,另一小支禁卫军早早地投靠赵北王,双方在城中各街道进行巷战,战况惨烈。
在几次争斗中,双方都没讨到好处,赵北王于是派出了增援。皇宫守军到了生死一线的境地。
后宫大乱,许多妃子宫婢还有太监们纷纷收拾了行李欲翻墙逃跑,但还没跑出多远,便被皇家暗卫杀死了。
陛下有令,皇后琳琅生产期间,宫人不得外出。
外面的天空分外晦暗,像笼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秦简蹙着眉心,徘徊在还仪宫内。
她与赵麟的最后一面是在五天前,彼时,赵麟穿着一身银色盔甲,仔细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等着我。”
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入宫中。若非有系统告诉她赵麟无事,她说不准还真的以为人不幸去了呢。
秦简满腹忧虑无从发泄,便整日焦躁地在还仪宫中走来走去。突然,脚下一崴,整个人笨重地跌倒在地。
“啊——”她痛呼一声,肚子抽痛使她整个人迅速出了身冷汗。
这番动静,惊来了熬汤的霞影和瑶碧。两人急忙丢下手中事务,慌张地围在她身边不知所措。
突然,霞影一拍掌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产婆快来!娘娘要生了!”
早在半月前,赵麟便请了皇城中极富盛名的产婆王嫂,并将人安排在偏殿住下。眼下正好用得上。
秦简被人抬进了内殿,在一阵一阵的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中,她强撑着眼,抓住霞影的手嘱托:“霞影,你在外面候着,若他回来了通知我一声。”
霞影眼中盛满担忧,一个劲儿地点头,最后还是被产婆赶了出去。
内殿只剩下一个正发作的产妇、瑶碧还有产婆,瑶碧慌张地替产婆打下手。
不知多久,一声婴孩啼哭响起,秦简浑身陡然一轻,只道自己在鬼门关有惊无险地逛了一圈回来。她虚弱地呼了一口气,朝产婆示意。
产婆立马笑着抱着孩子凑近:“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不及欣慰便听见脑海中的系统疯狂警报:“宿主,快躲!”
秦简下意识侧身,可奈何身子太过虚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匕首飞近,斜插入她的腹部。鲜血噗的流出……
产婆瞪大眼,双手一松,便“砰”地软倒在地。这个可怜的妇人哪,以为只是替皇后接个产,却不幸地把命都牵连进去了。
新出炉的小孩子哇哇地大哭……
秦简震惊一瞬,立刻收拾好情绪,虚弱却镇定地开口:“瑶碧。”
“系统,有办法替我增续一些力量吗?”
“好。”
瑶碧冷漠地俯视她一眼,缓缓开口:“主子之命,不敢不遵。”
原来瑶碧从来只是一颗棋子。
说罢,瑶碧举起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朝秦简心口刺去。
秦简微眯起眼,一抹冷光滑过眼底,在瑶碧动手的瞬间翻身到床的另一侧,再迅速抽出柜中安装好的机关弩,俯身避开追来的长剑,同时反手往回一射。
“砰!”瑶碧直挺挺地倒地,瞪着大眼死了。秦简跪倒在脏污的被褥上,慢慢地爬向摔在地上的婴孩,温柔地抱起来摇啊摇。
“和儿,你以后就叫赵和。”她忽然沉默,许久,哽咽说,“娘亲,对不起你——”
体内的力量逐渐流失,秦简心有所感,她马上就要走了。
抱紧怀里的赵和,她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思维像一团水中的草,被水流追逐到散乱。
恍惚中,她瞧见,大殿门口匆匆冲进来一道高大的人影。是赵麟么?
是赵麟呢。她瞧着这个顶着一身伤和污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将怀里已经乖巧下来的孩子朝赵麟递了递。
“你看,是个皇子。我给他取名为和,冠汝之姓,愿他终生圆满,平安喜乐。”
赵麟眼中的阴森冷峻逐渐消退,露出柔软无辜的底色。他哑声说:“我想抱抱他。”
“你会好好待他,对吗?无论我在不在。”秦简将孩子递给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团丑不拉几的小家伙,忽然问。
赵麟喜悦的表情陡然僵住,像一张色彩艳丽的画,突然褪去了颜色。他僵硬地抬首,目光化作长箭直钉入她血流不止的腹部。
“这是谁做的?那群宫婢呢!朕要她血债血偿!琳琅,我、我带你去找、太医!”赵麟情绪陡然失控,双眼充血。
“没用的。”
“不,你怎能丢下我?若是有人阻我,我便杀一人……”
秦简垂着脑袋,没吱声。
他立刻将孩子放置一旁,颤抖的身体扑向她,将她搂进怀里。
“我带你走——”下一秒,他不可置信地垂眸,那把乌黑的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突然觉得大殿有些空荡,窗户紧闭着,阴森森的风吹刮着心脏的铁壁。
他愣愣地瞧着秦简,眸光变换不定,却无一丝怨怼之色。
秦简狠心地对系统说:“系统,把赵麟的男主气运转给和儿。”
赵麟凝望着她,眼角浮起了一颗眼泪:“琳琅——”
“陪我好不好?”秦简的语气极其温柔。在赵麟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她伸手捻走了那颗泪。
空荡的大殿内回荡起一声声冰冷的机械音。
“任务失败。”
“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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