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爷居住的院子叫东莱苑,院门口现在有十来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把守。天空是一片朦胧的灰,而那冰冷的盔甲在日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卜陵光匆匆赶来,被士兵用刀鞘拦在外面。
“你们凭什么不让本少爷进?这可是我爹的院子!”卜陵光耍横,推搡了一把近前的一个士兵,就要硬闯进去。
被推的士兵不带情绪地扫了他一眼,没吱声,脚下的位置更没移动半分。
反倒是卜陵光被他冰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后背不自觉地浸出一些冷汗。
双方正僵持不下,突然,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一位胖胖的青衣男子。此人朝卜陵光作揖道:“老爷说了,请少爷回去。”
“总管,本少爷有急事找我爹。”说完,卜陵光小心地觑了眼周围骠骑大将军府的人马。
总管长相喜感的脸露出一抹狐疑,就在卜陵光以为有希望时,他突然说:“老爷吩咐过,现在谁也不接见。少爷请回吧。”
语罢,摆手欲叫侍卫将少爷带走。
“你!哼,走便走——”卜陵光怒气腾腾地甩袖,转身离开。临走时,他忽然回首。透过半敞的院门,似乎能瞧见几道熟悉的人影。
直到走出了那群人的视线范围,他才停下,薄唇抿得发白。卜陵光后知后觉,掩在宽袖中的手臂不停地打颤。
“少爷!我们要回去吗?”锦书急切地问。
卜陵光失了力道般靠着廊柱滑下,颤抖的双臂虚搭在两侧,像溺水的人九死一生地爬上岸后,大口喘着粗气。额上的汗液凝成豆,自脸庞滑落至衣襟内。
隐秘的惧意像青绿色藤蔓扎根于这具躯体,吸收养分,茁壮成长,生长的藤条逐渐织成网将他笼罩。
而他是坠入恐惧之网的昆虫,是陷入泥潭的动物,若挣不脱,等待他的命运只是渐渐与网、污泥融为一体。
卜陵光虚弱地开口:“我爹为什么不让我进院子?”
“那个——骠骑大将军还在院子里,万一伤着您可不好办了。”
话音刚落,卜陵光蓦的哭了出来:“我害怕,怕死啦!哇——”
“少爷,别担心这些,有老爷护着你!”锦书头一次见自家少爷哭鼻子,心想之后会不会被灭口,连忙劝道。
被锦书的话一打岔,卜陵光不小心呛了个哭嗝,倒是没了再哭的想法。他站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又折回东莱苑。
不过这一次他没再凑到院门口,而是领着锦书偷偷来到一处隐蔽的院墙外。这里曾有一个狗洞,还是年幼的卜陵光亲手弄的。
“动手!”他望了眼两丈高的粉墙,低声吩咐。
卜陵光计划着,先翻过这堵院墙,再偷偷地从偏房溜去找红豆,顺便找爹求情。
他叹了一声,也不知道红豆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万一那个姓刘的因为他而报复红豆怎么办?
就在主仆两兢兢业业地挖洞时,一道道军杖狠狠落在秦简的这具躯体上,很快被打的部分血肉翻飞。
刘将军旁观着行刑,忽然神色生疑,摆手让士兵停下。他箭步上前,俯身去探秦简的气息,再起身时只叫人将尸体丢入乱葬岗。
卜陵光刚从狗洞钻进院子,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冲的他脑袋晕沉,眼眶生酸。不然他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冲出来,对着那两个要拖着尸体离开的士兵又踢又打。
看着自己儿子发疯,素来温和的面具龟裂,卜青天沉下眉眼,呵斥道:“够了!”
而卜陵光自来唯我独尊惯了,又情绪上头,哪里听的进去。
强忍着惧意,他侧首质问:“红豆可是我的贴身侍卫,你们怎么能随意处置她!”
“呵呵!卜公子倒是性情中人!”一声低沉的轻笑自旁侧响起,一双虎纹鹿皮靴停在他的视野内。
被头顶那双阴鸷的视线紧紧盯着,卜陵光身猛地一颤,不敢再多言。
瞧见自家儿子的这副怂样,卜青天有些心疼,上前替他解围。
卜陵光扯了下老爹的袖子,语气颤抖地问:“红豆真的死了吗?”
“离死也不远了。”卜青天将他扯到一边,低声说道,“你是她的主子,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但是——她救了我啊。”
“那又如何?再说了,她是替你顶罪!”卜青天的脸色逐渐冷凝,声音严肃,“卜陵光,你最好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我绝不允许你继续祸害卜家!”
卜陵光被说红了眼,唇瓣颤巍巍地张了张,整个人有些不可置信。父亲竟然这般看他的,认为他是一个祸害。
父子俩的交谈声很小,但仍旧被武功高强的刘将军听入耳中,他微微一笑。
等刘将军的人马离开卜府后,卜陵光还沉浸在父亲的说辞里,早已忘了被拖走的秦简。
卜青天长叹一声,想要摸摸他的脑袋:“陵光——”
卜陵光退后两步,让他扑了个空。两人不欢而散,卜陵光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忽然张口唤道:“红豆,本少爷的玫瑰酥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今日的记忆便清晰地涌入脑海,使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他张了张口,唤来另外两个侍卫:“去看看,他们把尸体带到哪里。”
侍卫领命,身影倏然消失在房舍楼阁间。不消半个时辰,侍卫匆匆赶回院子,禀报说人丢到乱葬岗了。
乱葬岗是云和城外的一处荒废的山野田地,至于如何沦落成乱葬岗的缘由不得而知。
正值午时,天色却暗的厉害,乌云从天幕与山岚的交接处卷来。卜陵光有些焦急地望了眼乌云翻腾的方向。
“嘎——嘎——”乌鸦窜过林梢,扑打着乌黑的羽翅滑向地面的尸堆。
“秦简单——秦简单——”秦简听见一阵接一阵模糊的呼唤,还有一声似叹非叹的长吁。
谁这般叫过她?
一道背影浮现在脑海中,她努力地想要抓住它,可是手指触碰到影子的一瞬间,那背影和声音都消散无踪了。
神志逐渐清晰,她转动着眼珠,却连眼皮也睁不开。
系统连忙问:“宿主,你感觉如何?我已经将你的能量体投入到任务身体里了。”
“嗯,还行。多谢你了!”她笑着应了一声,掩下心底难以诉说的情绪。
“我俩谁跟谁,不用这么客气!哦,对了。任务身体的伤势太过严重,你得赶快找人医治。”
她知道,但是她根本动不了啊!整个人像一条死鱼瘫在腐烂恶臭的尸堆里,屁股那儿火辣辣的刺痛。天啊,赐给她一个过路的好心人吧!
“噔噔——”
刚刚祈祷完,一阵虚浮却急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来的不止一个人,秦简心中顿时升起希望的火花。她恨不能大声喊:路过的佳人看过来,看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否极泰来,那群人竟然真的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而且其中一人朝她走来,柔软的指腹搭上她的脸颊,摸了摸,捏了捏。秦简对于此人吃“尸体”豆腐的恶癖难以接受,却又不能拨开那只咸猪手,心中郁闷不已。
忽然,一颗水珠滴落在她的眼皮上,瞬间凝成一颗冰晶,坠入她的心湖,惊起一丝丝涟漪。呀,天要下雨了么?她记得,那时被押在院子里,她望见天色是一片暗沉。
“红豆。”那人突然轻唤了声,声线沙哑而绵软,有点像她家那个恶毒少爷最爱的红豆沙。
鼻尖似乎能闻见一股豆沙的甜香,那熟悉的味道勾的她口生津液。
哦不,这不是豆沙的香,而是云和特产的定制果子熏香,味道清甜。她曾在某人身上经常闻过。
秦简霎时愣住,继而反应过来守在她身旁的人竟是卜陵光。
心口的小人高声呼唤:快把她带走,带她去看大夫!
然而无论她在心中如何竭斯底里,卜陵光仍旧坐在她身边絮叨:“我四岁的时候,亲娘就病死了。因为死的样子很惨烈,那群老不死的认为这很不详,于是强硬地将我娘尸体用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说是镇压晦气。”
“那时候我爹正在外面行商,只有我和娘亲在家。娘亲死后,我就每天偷溜出府,坐在乱葬岗里陪着娘亲的尸体,替她赶走吃人的黑鸟……爹爹在娘亲死后又娶了一房,可惜生的儿子早早夭折了。新来的娘说是我娘亲惹的晦气,我爹就把家里关于娘亲的物件全烧了。可是最后新夫人自己还不是早早病死了?”
“后来,我随爹爹搬到云和。因为以前的事,爹爹对我既愧疚又疼爱,是以无论我做什么坏事,总有爹爹替我兜着;但凡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替我取来……我没想过,你会因我而死,也许曾经想过也忘记了。”
一阵沉默后,衣衫摩挲沙响,继而丝丝缕缕的笛音呜咽响起。
时有冷风吹来,带起竹叶、松针簌簌翩跹,笛音低泣幽转,诉尽一片伤心事。
秦简听着听着逐渐宁静下来,再次尝试着活动手指节。
天空开始飘雨点。
一曲罢,呜咽的笛音化作一只青色大鸟,仰天清啸一声,随后“咻——”地冲向乌云低垂的天空。
一阵衣料摩擦声后,卜陵光站起身,吩咐说:“把她好好安葬罢。”
秦简当即懵住,雨滴落在她的脸上,一片冰冷。好家伙,连鼻息都不测直接要把她下葬。她真的没有哪里得罪过他么?
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摇摇晃晃地抬起来。
而秦简心中的大石再度高高提起,她拼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汇聚到一根手指上。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动弹一下,秦简安抚自己,就当是一场豪赌了。若是没有人发现,活埋她也认了。
这个细小的动作在越来越大的雨中并不起眼,可卜陵光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于是眼尖地瞧见了这一幕。
他惊喜地抓住秦简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红豆,红豆!你还活着,太好了!”
“快!将人挪到医馆!”
吁——她松了一口气,安然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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