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唔,这是哪里?”卜陵光迷糊地睁开双眼,空洞地盯着昏暗狭窄的顶棚,浓重的鱼腥气萦绕着鼻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脑子里一直重复着“我不会有事的”,或者是“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种”。
“要喝水吗?”那人问。
好聒噪啊——他蹙起眉头,正要责骂忽然记起自己什么都不是了,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沮丧地摇了摇头。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
他挣扎着爬起来,跨过布满鱼鳞片的肮脏的夹板,穿过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灰帘,走出了船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照的他惨白的脸明润几分。
船头坐着两个男人,模样打扮破旧,听见动静回头一瞧,道:“少爷,你要喝水吗?”
他努力地辨认两人的长相,却徒劳无获。只好道:“是你们救了我。多谢!”
“不是我们救了你,是红豆托付我们救你,红豆是我们的恩人。”
“你可还记得,当初被打了五十板子后丢出府的两个下人。那时是红豆出钱出力救了我们,两三日前她偶遇见我们,便舍下脸请求我们救你一命。”
卜陵光僵立在原地,心中悲恸,眼眶又是酸涩难已。
“卜公子,既然活下来了便莫要再轻易寻死。我们两兄弟如今各自成家,安居乐业,皆是因红豆之恩。”
“说这些话,只是不想红豆的心愿落空。”
卜陵光嗫嚅良久,含泪点头。
“卜公子,可要与我们同行至东乌乡?那里据云和一百多里,正好走偏僻的水路可以摆脱追兵。”
“好。”
转眼三年春秋过去。
荒山僻野,林木森森中,一声凄厉的乌鸦啼叫,从东边的树梢倏忽掠至西边山岗凸起的山石。
突然,积满枯枝败叶的大地开始震颤,不消多时土里钻出了一只素白的手,乌黑的脑袋,最终爬出来一个脏污不堪的模糊人形。
“你竟然将我埋在土里整整三年!”秦简从休眠中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质问系统。
当年那么轻巧地一跃,结果换来如此惨痛的代价。这让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留一后手了。
但既然木已成舟,再追究下去也没意思,因而秦简抱怨了一句后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系统语气心虚地解释:“这不是能量不够了吗?我要把大部分的能量用于保住宿主的生命。”
“嗯,”她不可置否地点头,继续道,“我就那么说说,别往心里去。现在我们还是找找离开的路吧。”
眼下,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片荒林中,根据脚下的土地来看,基本上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反倒是大型猛兽的踪迹较为寻常。
这个结论使她心底开始发虚,毕竟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只剩下自己和一个没有身体的系统,说不失望绝对是假的。
“咳咳——”
系统突然咳嗽两声道:“宿主,我刚才查询了小世界的地图。目前我们所处的位置在一片山谷森林中,距离我们最近的是银祥县。而男主目前身在皇城,距离我们一千里。”
那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秦简只能先去银祥县再作别的打算。
“系统,我想看一下,到银祥县的路线图。”
“没问题,我可以给宿主导航。”
“行。”秦简一如往常地运起轻功,脚下一跃,然而半路真气受阻,整个身子猛地下坠。她急忙调整动作,趔趄了下,及时稳住了身形。
三年昏睡没有练功,武艺有所后退,尤其是体内的真气运行滞涩。
秦简叹了一声,看来这几日是没办法赶路了。她左右环视一圈,认命般地爬上一棵大树,开始打坐练功。
而千里之外,皇城威严地屹立于一片山丘环绕的平原中。厚重的城墙与鳞次栉比的楼阁房舍两相依偎,行人如织,市井烟火气息氤氲在大街小巷。
灰瓦连绵如岱山,与皇宫的琉璃红瓦遥相呼应,似是东山与绯红的朝霞缠绵不舍。
今年是庆和元年,平平无奇的五皇子突然崛起,打败其它杰出的皇子,登顶帝位,大赫天下。
同时新帝提拔了多年追随其身后的肱骨忠臣,又下旨清肃各地的冤假错案,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当今皇商卜陵光为当年几乎被灭门的冤案平反。
新帝将落败的陈观礼从大牢里提出来,亲自审问,终于将往事的真相一一还原,并且下旨还卜家一个清白。
陈观礼被斩头示众,其家眷受皇室宗亲的地位庇佑保留了下来,只守着清冷的王府度日。
高大俊美的青年终于褪去昔日的青涩,他怀抱着一只小坛子,里面装的是卜老爷的骨灰,坛盖子上放着新帝平反卜家冤案的圣旨。
他腰杆笔挺,一步一步稳健地登上石阶,越过祠堂的门槛,月白色袍摆上用红线绣着一片接一片的红豆田。薄唇微抿着,满头青丝尽束于冠中,露出那张俊朗如三月春花的脸。
他小心地放下骨灰坛,一撩袍袖跪在蒲团上。昏黄的烛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他漂亮的眼眸里光线明明灭灭。
“父亲,望您在九泉之下有知,孩儿已替卜家上下平反。”他的眼神清正而坚毅,冷静而温和。
又是一日,卜陵光按例出门巡查铺子。他穿了一件低调的月白色锦袍,头发用锦带束着,身后跟着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
马车嗒嗒,经过一位摆摊算命的人时,忽然被那人叫住。
“贵人等等!”两个侍卫手搭在刀鞘上,警惕地盯着那人。
“何事?”卜陵光撩开车帘,瞧了眼此人的青布八卦袍子,和他身后举着的“神算”旗。
“草民今日掐指一算,必定路遇贵人,故来冒昧拦行。”
卜陵光轻笑声,放下帘子。
“难道贵人不想知道,能否与故人重逢?”那人急迫道。
卜陵光眼神一凛,当即命令:“驾车!”
随后,他对着车帘与那人说:“像你这样的江湖骗子,我遇到的不下百来个。每个人都说我与那人能修良缘——”
他情难自禁地哽咽一声,不再多言。
自那日一别,红豆三年音讯全无,无论他派出多少人去找她都失望而归,就像是她整个人在人间蒸发了。
每思及此,他心中便会产生一股无缘由的恐慌,搅的他呼吸皆痛。有些时候,他都怀疑,红豆早已死在当年的悬崖处。
明明她该是已经离世,可他却打心底地不肯承认。
从陈观礼口中得知,她当初一跃而下高崖,应是必死无疑。但卜陵光仍旧坚持着渺茫的希望,每年派出许多人手去找一个“已死之人”的踪迹,这不是疯魔了么?
他自嘲地笑笑,在登出马车的瞬间收敛了眉目中浓烈的忧伤。
秦简花费了数十日才将体内的真气疏通,随后又花费两三日的功夫,紧赶慢赶,在日落前抵达了银祥县。
然而,目之所及,荒凉的残壁断垣,“飒飒——”萧瑟的晚风呼卷着残破的酒旗,秦简忍不住扯了扯唇角:“系统,你出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系统突然噤了声,半响心虚道,“前两年王朝内战,银祥县被毁了。宿主别气,都怪本系统的数据库还没有更新。”
“罢了。”看着天色不早了,她决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夜。银祥县虽然毁掉了,但那些残破颓败的旧房正好可以免费容纳她休息。
临睡前,她瞟了眼燃烧的火堆,喃喃道:“叨扰了。”
“为什么任务还没有完成?”她疑惑地问系统。
“这个要等见到男主后,本系统才能评判任务是否完成。”
翌日,天光朦胧晦暗,秦简便起身洗漱、吃点从森林里带出的果子,随后快步赶往皇城。
半个月后,秦简换作一身布衣钗裙的妇人打扮,跟着一队进京的商队入了皇城。早前,在系统的帮助下,她浑水摸鱼地拿到一张还未来得及注销的户籍,将册子上的人像p图成自己的模样,于是得以顺利进城。
望着城中巍峨的楼阁房舍和熙攘的街市,秦简蓦然长叹,东张西望,兴奋跃于言表。
“宿主,你注意点形象,好歹也是个高科技世界的人类——”
“那我还在原始森林里独自呆了近一个月呢。”她嘀咕一句。
一辆宝蓝薄纱围绕的华贵马车辚辚驶过,前方突然生起意外,一只燃烧着火圈脱离轨迹直朝这方飞来。行人顿时乱作一团,四下哀嚎,一个小童手里拿着拨浪鼓呆呆地立在原地。
眼见火圈即将扑向小童,秦简当即神色一冷,出手迅疾地拉走小童,同时抢过拨浪鼓朝火圈一拨、一斩,火圈断裂成两半摔下地。
周围的行人反应过来,纷纷叫好。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卜陵光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头未抬,启唇问。
车外的侍卫回复说:“刚才耍杂技的火圈突然失控,差点烧到一个幼童,一个女子出手救了那小童。”
“哦。”他垂眸看着算盘,忽然掀帘朝后望去。
待看清那熟悉的侧脸时,眼神猛地一滞,卜陵光几乎是立刻大吼道:“停车!停车!停车!”
秦简将受惊的小童还给了他的母亲,在母子的道谢声中摆摆手,转身欲走。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因急促而破音的大喝:“你站住!”
她回首,云里雾里地对上一双氤氲出雾气的漂亮眼眸,整个人似陡然被下了定身咒。
街上的行人又恢复了热闹,时不时会有人投来观望的一瞥。然而秦简并无心思多想,因为在看到卜陵光的瞬间,系统突然宣布任务完成。
“宿主,我们可以走了。”
她忽的失笑,凝视着僵立在几步远的俊美青年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从来都没变过。”
她从来不敢想,若是几年不见,再次重逢时是否能一眼认出你。
卜陵光箭步上前,眼神死死地盯住她的头顶:“你、谁他妈娶了你!”
“没、没人啊。”
“哦——”卜陵光从袖袋里拿出一支玉钗,往她头上的发髻一插,浅浅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她问:“系统,我能不能不急着走?”
“啊,行——”
卜陵光牵住她的手,眼里流淌着盈盈笑意,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秦简嫁给了卜陵光。在这个世界又待了近三十年,最后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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