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董卓的确死亡后,王允命侍卫把他的尸体抬去闹市展览,百姓听闻这等天大的喜事,纷纷拍手称快,奔走相告,一时间城内万人空巷,市集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父老乡亲们挤得水泄不通,人人欢声笑语,处处载歌载舞,富商豪强慷慨散财大摆宴席,气氛热闹得堪比过年。
董卓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绝了。
百姓欢庆时,文武百官却没闲着。王允深知除恶务尽的道理,他先遣人严格把守全部城门,禁止无关人等随意出入,将董卓已死的消息封锁在城内。紧接着他提拔了皇甫嵩为征西将军,与吕布一起率军,即刻奔袭郿坞,务必将董氏一族赶尽杀绝,不能留下丝毫活口。
派皇甫嵩去,是因为他在军队中声望极高,且出身凉州,若说此时朝中还有谁能镇得住凉州兵马,非皇甫嵩莫属。但同时王允又夹了一点私心,他忌惮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曾与董卓交情匪浅,恐另生变数,便想借屠族一事,在皇甫家与董卓残党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派吕布去,除了跟派皇甫嵩相似的理由外,还有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点,那便是默认并州军可以瓜分一部分郿坞中的财产。
吕昭对此表现得很积极,要求一同前往。
吕布本来不想带上吕昭。郿坞城坚池固,散关还有董旻率领一万兵马驻扎,爆发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小,战场上刀剑无眼,打起来伤到她了怎么办?
但他转念一想,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也没能拦住小祖宗溜达去未央宫。与其一直提心吊胆,担忧吕昭会偷跑出去遇到危险,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多少照看着点。
“好好好,去去去。”吕布妥协了,“到时候看上什么了,自己挑。”
吕昭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顺杆往上爬,“这可是您说的,那我不客气了。”
吕布闻言,颇为惊讶,“难不成你已经有目标了?”
这是吕昭第一次明确表现出对某件事物的渴望,在此之前,她对吕布带回家的战利品的态度一直是“都行、可以、随便吧”,相当的无所谓。
“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吕布露出好奇的神色,特别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绝世珍奇打动了吕昭。
吕昭纵马往吕布的位置靠过去,她笑道:“首先是粮草。”
人活着就得吃饭,粮草是安稳的根基,是重中之重。没有充足的储备粮,任凭你手握千金,还是会被旁人随意拿捏。
据说董卓在郿坞储存了可供食用三十年的粮食。有皇甫嵩在旁边看着,她也不贪多,能分到五分之一便满足了。
吕布:“……有道理。”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他无奈地想,金银财宝等皆为庸俗之物,怎么能打动我女儿呢?
但是没关系,打动我就行了!我庸俗,我帮她收着!
“然后是书简。”吕昭继续说。
这年头知识是被管制的重要稀缺资源,由于没有印刷术,书籍全靠手抄,很容易断绝流传,因此异常珍贵,千金难换,基本都被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垄断了,轻易不外传。
没有书可以读,就培养不了寒门学子,没有寒门学子,整个国家从上到下仍然会被世族把持,阶级桎梏难以打破,形成新一轮的恶性循环。
这是吕昭绝对不想看到的。
吕昭诚心诚意地希望董卓最好别暴殄天物,把抢来的书籍全当成柴火,扔进火里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灰。如果他真那样干了,她必定学习伍子胥,把他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
吕布的视线开始发直,“……你说的对。”
他从小便不爱读书,听到“书”字就感到一阵眩晕,现在已经晕了,希望吕昭赶紧谈下一话题。
“最后嘛……”吕昭神色一变,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她按了按太阳穴,叹道,“顺手捞个倒霉蛋,希望他还活着。”
这事说起来真令人哭笑不得。
听闻董卓已死,还是死在吕昭手里的,被按在寝殿坐立不安的小皇帝霎时间龙心大悦,立即派人传令,宣吕昭觐见。
即使是正式场合的会面,吕昭对小皇帝也没什么敬畏感,言语之间颇为亲切随性。
小皇帝竟也毫不在意。杀董卓这一件事,便足以让年幼的他对强大又美丽的姐姐产生深深的崇拜与依赖。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差点儿被吕昭扒下裤子的囧事,八百米厚的偶像滤镜戴得稳稳的,只要吕昭不当场谋逆篡位,做什么事他看着都很顺眼。
跟小皇帝聊了一会儿,吕昭用听上去颇为随意的语气问起了贾诩。
小皇帝眨眨眼睛,“董贼回京之前,文和先生便被调去散关驻守了。卿不知道吗?”
吕昭微微一愣,“……民女不知。”
吕昭跟贾诩最后的通信,就是从他那儿得知西凉同意与董卓联合讨伐关东士族。
当时杀董计划已经推进至最终阶段,任何多余行为都有可能导致情报泄露,为了双方的安全,吕昭便再没联系过他。
看吕昭眼神骤变,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小皇帝显然误会了什么,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安慰她,“卿不必伤心,齐、齐大非偶……?”
说着说着,他感觉不妥当,默默闭嘴,把后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吕昭:“………”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文和!一看就知道你这个老师平时没好好教过孩子!典用的驴唇不对马嘴,堪称不学无术!让那帮忠于汉室的老臣们知道了非得打死你不可!
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吕昭愈发忧愁。她扭头看了眼拖得长长的队伍,决定先行一步。
王允发了狠,下达的命令是鸡犬不留,她好怕走慢了没赶上,让倒霉的贾诩被皇甫嵩逮住砍了。
那可就是地狱笑话了。
受到读书debuff攻击的吕布已经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他像个自动应答机,全凭本能敷衍回复:“……很好。”
刚说完,他忽觉不对,一下子清醒了,“等等,你说什么?!”
我是不是听错了,为何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奇怪答案!
倒霉蛋是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跟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捞他?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许许多多的疑问从心里冒出来,争先恐后往外挤,结果就是吕布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憋得难受,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吕昭,目光如炬。
“我说,顺手捞个人。”吕昭表现得很坦然,毕竟在她心里,捞贾诩可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吕布。
以吕布的智商,以后不给他配上三四五六七八个聪明绝顶的谋士从旁辅助,她都不能放心他出门打仗。
“然后呢!”吕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十分不满。
“然后女儿去帮您探路。”吕昭眼珠一转,语速飞快地说,丝毫不给吕布反驳的机会,“您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吕昭正欲扬鞭策马,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我父亲……究竟所犯何事……”
“……谋逆……此乃司徒之令……”
“……”
吕昭与吕布对视一眼,吕布会意,骑着赤兔马威风凛凛地出场,高声道:“何人在此地喧哗,阻碍交通?!”
围观群众回头看到列队整齐的军队,连忙往两边散去,让开一条通路。
吕昭终于看清了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场景是什么。
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车前站着位乌发高挽、面有泪痕的温婉女子,她紧紧挽住一位老者的手臂不愿撒开。
老者双手间戴着镣铐,神色亦十分悲痛,拍着女子的手不断地对她叮嘱。
老者身后是几位面露为难之色的廷尉官员。
吕布认出了老者是谁,惊得睁大眼睛,迅速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过去拨开官员们,将老者护在身后,“蔡中郎?!何人竟敢如此待您!”
蔡中郎?这是蔡邕?!
吕昭一拍脑门,心想我怎么忘了这件事。
在正史中,蔡邕听闻董卓之死,叹息了一句,被王允听到,勃然大怒,将其呵斥一顿后收押下狱。
蔡邕声望极高,许多士大夫主动为其奔走,试图营救,就连太尉马日磾都跑去找王允求情。但王允坚持己见,一定要处理蔡邕,最终蔡邕死在了监狱里,没有明说到底是年纪大经不住折腾病死的,还是被王允所杀。
见吕布言行举止都在保护自己,蔡邕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以前董卓还在时,有一次发怒,拿吕布发泄,以手戟掷之。吕布躲开后逃走了,董卓十分不满,抻着脖子骂了半天,最后蔡邕来访,听了前因后果,耐心地为董卓分析情况,委婉地劝他不该如此苛待吕布。
蔡邕的话董卓还是会听一听的,他虽不可能认错,但仍然派人去都亭侯府送上厚礼示好。
而吕布得知是蔡邕为他说过话后,从此对这位老爷子的印象就变得好了起来。
“蔡中郎乃旷世奇才,修撰典籍,应得天下人敬重,”吕布还在对廷尉的官员持续输出,“怎容尔等如此放肆!”
官员们有苦说不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为首的站了出来,恭敬道:“将军容禀,这是王司徒的命令,鄙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吕布愣了一下,“啊?”
王司徒搞什么鬼?他满头问号,心想这时候不该抓董卓残党吗?怎么对蔡中郎下手了?
“多谢将军回护于我。”蔡邕叹道,“是老夫年纪大,糊涂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父亲!”一直抓着蔡邕手臂的女子忍不住说道,“王司徒认定您与董贼共为叛逆,可这根本就是污蔑!”
吕布:“啊???”
他更茫然了,简直要被问号淹没了。
“父亲。”吕昭听了半天,终于开口。她来到吕布身旁,低声提醒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得走了。”
吕布微微皱眉,“但……”
“所以只能先委屈蔡中郎与我们同行了。”吕昭话锋一转,颇为恭敬地对蔡邕比了个“请”的姿势。
如果没有贾诩的事情,吕昭很愿意换个更温和的方式跟王允掰扯掰扯。可惜眼下没时间,她也只好不给王司徒面子了。
蔡邕她是一定要救的。这位大儒声名远扬,威望极高,若能请动他相助,至少以后在文化教育领域,吕昭是半点也不用愁了。
吕布目光一亮,“对哦!”
蔡邕的女儿说,王允给蔡邕定下的罪名是与董卓共同谋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在蔡邕的劝告之下,董卓少做了多少荒唐事,若真按这个罪名调查,满朝公卿第一个该被革职查办下大狱的,就是他王司徒。
“走走走,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吕布迅速命人牵来一匹性情温和的马,将蔡邕扶上去。然后他对廷尉的官员说:“照实回复王司徒,告诉他等我回来后,再亲自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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