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 天上飘来一朵乌云,很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大。
三人躲入回廊下, 小老虎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绕着吕昭转了几圈, 讨好地喵喵喵。
“……都说了,你一个老虎, 不要学猫叫。”吕昭叹了口气,捏住小老虎脖子上的皮肉,把它拎起来放在肩膀上, “先放过你,等会去了再找你算账。”
小老虎明白这意味着自己暂且过关了, 它松了口气, 四只毛茸茸的爪爪转来转去,努力找了个相对舒服的角度蹲下,把自己伪装成吕昭身上的一件特殊挂件。
毕竟还年轻,求知欲比较旺盛,陈群表面维持着端庄持重的小古板模样, 实际上在吕昭注意不到的时候,他的眼神活跃得很, 总是悄悄往她身上飘。
准确地说, 是打量一人一虎的互动, 他特别想知道吕昭是怎么做到让小老虎老老实实听话的。
那可是号称百兽之王的老虎哎,他从小养大的猫都没这么乖巧。
而且看情况,他们似乎能交流?
放任思绪天马行空地跑了一会儿, 陈群的好奇心自然而然地由养老虎这件小事, 过渡到了吕昭这个当事人身上。
最初听说吕昭的名字, 是当今天子为表彰她诛杀董贼,下旨昭告天下,封其为湖阳君。
董卓祸乱朝纲,残暴生灵,满朝公卿没有不对他恨之入骨的,但想除掉他实在是太困难了,数不清的有识之士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倒在了这条看不见希望的路上,洒尽了一腔热血。
吕昭办成了他们没办到的事,总体来说这个结果是皆大欢喜的。但很多人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却控制不住地感到别扭。
区区妇人,公然压了我们一头,实在是不像话!
但很快这点别扭就不算什么了,有越来越多关于吕昭的事迹四处流传,长着翅膀,飞向大江南北。
刘表和袁术鹬蚌相争,她趁虚而入,扮演了背后得利的渔翁角色,空手套到了水土丰沃人口稠密的富庶之地南阳,成功拥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她控制并消灭了南阳境内肆虐的瘟疫,分发土地,改良农具,鼓励耕种,无数存活下来的百姓们对她感恩戴德;
她以堪称酷烈的雷霆手段镇压了与袁术暗通款曲的几个家族,有力地威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豪强;
她只带百人就敢夜袭黑山军的营寨,将数倍于己方的兵马打得四分五裂,从此之后黄巾诸贼光是听到她的名号,都会远远逃走,再不敢直撄其锋芒;
她守住了南阳,反杀了袁术,将袁术毫不客气地赶去扬州。
发展到这一步时,脑子清醒的人已经不会再有“区区妇人”之类的肤浅念头了。
换成任何一位男性,这些耀眼的履历都足够他成为闻名天下的大人物。而当主人公性别为女时,他们或许不会敬佩,却能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隐秘又深沉的恐惧。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能达成以上一连串成就的女郎,比郎君要可怕得多。
他们开始谨慎地评估吕昭的实力,思考该如何对待她。
同等级别的诸侯将她视为对手,心思活络的士族把她加入辅佐的备选方案。
陈氏是颍川郡的名门望族,为躲战乱而避居汝南。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陈氏再显赫,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想要过得安稳,也得低调行事。
尤其是在汝南本地也是众星云集,人才辈出,名声甚至隐隐越过颍川的前提下。
这跟荀氏去了南阳后一直老老实实的道理差不多。当然,荀家的家风本来就提倡谦逊守节,严禁族中弟子过分张扬,招惹是非。
之前盘踞在汝南的人是袁术,袁
术自己就出身四世三公的顶级阀阅之家袁氏,结交的也都是本地士族,他们的利益早就勾连在了一起,外人很难融入进来。
作为客居者,陈氏父子的处境其实有些尴尬。
本地士族毫不吝惜地表现出对他们二人风采的倾慕与推崇,与其热情地交往,但同时他们又很忌惮陈纪在袁术麾下担任要职,攫取更多的权力,总是暗搓搓地给袁术吹耳边风。
陈纪并不热衷权力,比起跟这帮人勾心斗角,他更喜欢做学问,因此在袁术试探地提出想表他为尚书令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袁公路骄奢豪纵,行事跋扈,非治乱之主,必不长久,”陈纪这样对儿子陈群说,“你可以再等等。”
陈群听从父亲的话,没有在袁术的麾下入仕。他对外宣称自己年纪尚轻,学识不够,还需认真读书,以较为委婉的态度拒绝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聚会。
现在袁术走了,汝南迎来了新主人。
陈群打量着吕昭。
这位女郎实在是太年轻了,他想,单纯看脸还是个小姑娘呢,似乎比我还小?
能力其实并不能完全与年龄挂钩,可比起年轻人,人们总是更倾向于信服年长者。
但文若和公达都选择了她,证明她确有可取之处。
我得好好观察一下……
吕昭刚进堂屋,就听到荀爽用半是无奈、半是调侃的语气道:“老夫不过是想躲片刻清闲,竟劳烦君侯亲自来请,实在是罪过。”
被吕昭拎着的雉鸡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拼命挣扎,胡乱扑腾着翅膀,五颜六色的鸟毛飞得到处都是。
小老虎很好心地伏低身体,朝雉鸡吼了一嗓子,试图威慑住它。
……感知到威胁生命的危机正在迫近,雉鸡挣扎得更加疯狂了。
荀爽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纪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望过来。
吕昭感到一点点莫名的尴尬,她稍微用了些力气按住雉鸡,“您这么说,我连话都不敢接了。”
“哦?”荀爽挑眉,“还有君侯不敢的事?”
陈群不知道从哪儿寻摸来一根麻绳,赶忙从吕昭的手中接过雉鸡,跟诸葛亮一起试图将这闹腾的扁毛畜生捆起来。
颍川陈氏起于陈寔,而陈寔出身微寒,虽有名气,但一生过得很是清贫。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这样一则小故事,说陈寔去拜访荀淑,家里没有仆从,就让大儿子陈纪驾车,让四儿子陈谌拿着手杖跟在后面,年纪尚幼的孙子陈群坐在车里。荀淑也是个妙人,见陈寔如此携亲登门,他没有遣仆从侍候,而是让荀靖去迎接,让荀爽来倒酒,其余儿子们负责端菜,年纪同样很小的孙子荀彧则乖巧地坐在荀淑的腿上。
等到了陈纪当家时,他这一脉仍然没有发大财,家里还是没几个仆人,捆雉鸡这种活只能由陈群亲自来做。
见两个小郎君对阵凶残的雉鸡并不落下风,吕昭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您就别打趣我了,”她已经明白了荀爽这样说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色,颇为亲昵地抱怨了一句,“我忙得头都昏了。”
之后吕昭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双手交握,端端正正对陈纪行礼,恭敬道:“贸然登门叨扰,礼数不周之处,还望陈公见谅。”
“哎,君侯客气了,”陈纪十分豁达,“你能来此,寒舍蓬荜生辉。”
陈纪热情地邀请吕昭尝尝他煮的茶,吕昭看着那碗满满当当的粥,面上笑容不变,内心冒出来一只小人疯狂以头抢地。
但她还是喝了下去。
忽略一言难尽的味道,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喝点热乎的东西,其实对身体挺好的。暖洋洋的液体沿着喉咙滑
入胃中,温度逐渐发散至全身,有效地抚平了吕昭因熬夜而产生的疲惫。
横扫饥饿!做回自己!我又可以了!
“你身边还是缺个能分忧的人。”荀爽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吕昭像松鼠一样双手捧着杯子,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向门口。
能分忧的人?她有,而且其实不算少,曹老板见了都会嫉妒得质壁分离。但不知为何一个都不在眼前……
竹帘上透出朦胧的影子,诸葛亮和陈群还在跟雉鸡搏斗。
怎么回事啊?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而已,你们折腾得是不是有点久?
“它啄我,”诸葛亮的声音隐约传来,透着一点点委屈,“你要当心。”
陈群十分认真地回答他:“我知道了。”
俩小孩太可爱了,可爱得吕昭颇感无奈,她正欲起身相助,就听荀爽又道:“二郎年纪尚小,我得再磨他几年。你看长文如何?”
“长文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自幼聪颖,为人谦逊,德才兼备,可堪重任。”
这是荀爽第一次认真向吕昭举荐人才,他都没对她夸过荀彧。
当然也可能是荀彧优秀得人尽皆知,根本不需要额外的称赞……
不!优秀的人也需要赞许和鼓励!吕昭决定给荀彧回信时多夸夸他。
“过奖了。”陈纪笑道。虽然嘴上谦虚,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满意。
两位老爷子干脆得令吕昭稍微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流程会是荀爽先委婉地暗示,陈纪再谦虚地推拒,两人互相拉扯一番,最后达成共识。
你们不是讲究含蓄吗?怎么忽然开门见山了。
而且这个描述……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听怎么感觉别扭,不像是在挑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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