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的红日快要爬到最高处,阳光洒下来将街道两旁的墙面照得发白。
熙攘的人群在商铺间穿梭,有人打伞而过,有人举着布包遮阳。
夜七且走且停,在一座木制檩条漆成深棕的二层小楼旁停步驻足。
他来前被告知孙曲鸾在二楼朝北面的包房内,坐在靠窗的东侧椅子,状元郎在她对面,身后有屏风锦尾做装饰,还有一扇小窗。
他还是一身黑色短衫,肩宽腿长的站在墙角,只是身体的虚弱让他不得不佝偻一些缓解疼痛,他微微躬身将手撑在大腿上埋头轻轻吸气,今早从医师那里拿的药起了点效果,但药物效用发作让他有些昏沉。
远处一个鲜色衣服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来,手上还吊儿郎当地扔着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钱袋。
他衣服穿得光鲜,却是一副贼眉鼠眼的面相,看见靠墙站着明显身体不舒服的夜七眼睛嗞啦一下亮了,伸手排开两个挡着路的行人,靠着墙边走去。
一走到近前才发现,就算躬着身的夜七也比他高些,他紧了紧袖子,疾走了两步向他撞过去——
“啊!”男人脸色痛苦,狼狈地坐在地上捂着变形的手腕。
冷汗从额间留下,咬着牙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夜七的身影。边上陆续围上了几人,他这才发现他藏在袖中的几个钱袋全都掉了出来。
纷拥的人群中已有人看出他是个偷子,有沿路着急找着自己钱袋的受害人跟着看热闹,认出之后愤怒地叫着:“你这个小偷!敢偷老子的钱,真是不想要你的狗命了!”
很快有人拖着他去报官。
底下一片热闹,夜七却独自站在高处的房檐下分辨着眼前几个一模一样的窗户。
最后他走到最边上的一个,悄声翻了进去。
里面只有碗筷声。
屏风后的空间十分宽敞,一落地就有丝丝凉气升起,这里地上铺的都是寒玉大理石,像玉但不是玉,天生冰凉,就算被太阳直射,也不会变得太烫。
他挪到墙角,隐在唯一的阴影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正在脑子里过着周边地形,冷不丁听见孙曲鸾娇笑了一声,夜七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他昨夜没看清她的样貌,只知道她披散着发,额上还有两卷刘海,声音倒有少女的轻灵,但是其中暗含的威压一点都不招人喜爱。
她好像给对面的人夹了菜,说:“陈大人,你见过东海里最深处打捞起来的紫晶珍珠吗?又大又亮又闪,但纵使它耀眼夺目,惹人争抢,但在我眼里,也没有你的眼睛明亮。”
孙曲鸾神色极为认真,一对杏眼眨也不眨,圆睁着看向对面温文尔雅的青年。
状元郎陈斯愈去年登科,今年初才刚入翰林院,他师从宰相贾渭,虽然不是京城人士,但是在京中求学数年,一朝夺魁,向他抛来橄榄枝的贵女多不胜数。
听说黎尊公主要请他鉴赏画作,他是很不情愿的,毕竟这位公主千娇百宠他惹不起不说,还是个风评差的。
可是宰辅大人亲自告知让他务必出席,他小小六品官哪敢不从。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必要的心理准备,可现场发生的事还是让他苦笑不已,满头大汗。
所谓画作,确实出自名家之手,但品鉴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连他老师都有鉴赏之作,他哪里敢乱画蛇添足。
其实黎尊公主相貌娇美,一双杏眼看着人时自带三分摄魂意,两卷轻飘如鹅毛的刘海更添柔弱之情,她不说话时是很让人心动的。
在刚见面那刻,她甜笑着主动为他展开画作,低头时他看见她卷翘的长睫如雨蝶展翅般轻颤,一双似藕节细白的手缓缓抚过卷轴,抬头看他眼里全是信任之色,他差点就觉得做个没前途的驸马也无所谓了。
夜七靠在冰凉的墙上,他的目光刚好能穿过折屏的一丝缝隙,看见窗前被浅淡日光沐浴的孙曲鸾。
她两手放在桌下,身体坐地很端正,嘴角微微弯着,圆润净透的眼睛认真看着对面的人,好像她说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你仔细听了她就会很开心的事。
夜七执行任务时,在花楼听过一些男人说这种话来哄女子,从未见过女子这样主动表达的,想来她应该很喜欢这个状元郎,那又何必豢养男宠,还将一个闯入的陌生人直接绑在自己寝殿的床上,下那种药?
状元郎陈斯愈两手捧着茶盏,不知道该放左边还是右边。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这位公主是来洗涮他玩的,宰辅大人还说公主后院豢养男宠纯属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这种话是一个恪守闺阁规矩的女子能说得出来的?他怕了,如果孙曲鸾真的看上了他那该怎么办,他在江南的故乡还有青梅竹马
对了!
陈斯愈将茶盏稳稳放在正中,清了清嗓子,道:“谢殿下夸奖,微臣担待不起。话说到珍珠,我想起还在苏州的颖妹,她马上要到生辰了,微臣给她准备的生辰礼是一副珍珠头面,可微臣对此知之甚少,敢问殿下,不知是北珠好还是太湖珠好?”
孙曲鸾笑意凝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
她淡淡扫一眼陈斯愈头上的貔貅玉冠,目光下划看向桌上的十多道珍馐,心中有些肉疼,她还有好几句没有说完呢,这就来堵她的嘴了?
孙曲鸾转头看向窗外,勾嘴角笑了一下:“用东珠喽,也就比北珠贵个十倍左右,陈大人外祖是江南巨富,听我的,给颖妹用的所有珍珠都用东珠好吗?陈大人二十岁了还不娶人家,这点补偿总是该有的吧。”她转回头看他,眼里多了几分狡黠。
陈斯愈愣了一下后又恍然,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没错,差点就掉进了巨坑,他心里又庆幸又后怕,站起身来向她拱手,道:“殿下的一番教诲,微臣铭记在心,必将上好东珠赠与颖妹。时间有些晚了,我该回翰林院了,感谢殿下的款待,下次由微臣回请回来,还请殿下不要拂面。”
孙曲鸾重新拿了一个杯子,把旁边没有动过的酒壶端起斟满,看着窗格外模糊的街景,点点头:“陈大人慢走。”然后将酒一口饮尽。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真不该叫千莲去叫菜。
十几道好菜两个人怎么吃得完,虽然是她自己的酒楼吧,看这惨淡的生意,她这个幕后东家怎么吃得下?大中午的楼下大堂安静地跟佛堂一样,佛堂还有人念经呢,大堂里的掌柜怕是已经闲到在白日梦里畅游了。
门打开又关上,孙曲鸾倒满第二杯酒,仰头饮下。
她的嘴唇轻轻嘟着,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
夜七收回眼,对她没有丝毫同情。
千莲乖乖站在一旁,看孙曲鸾几杯酒下肚了还没有停的意思,走到另一侧将酒壶拿走,抿了唇对孙曲鸾道:“殿下,咱回去吧,喝酒对身体不好,要是生了病还要喝苦苦的汤药。”
孙曲鸾放下酒杯,看向扎了两个菱角的千莲,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夜七先一步翻了出去,将四周出口路口和可疑人员都扫了个遍,然后才寻到刚赶上街的公主府车架跟了上去。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一会儿就停下,两主仆下车来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车,连续几次折腾,一路跟随的夜七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公主府的车架比公主本人还要招摇,车头挂了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盏,车蓬顶垂下一溜磨得光滑的金银牌,在阳光下光华夺目,熠熠生辉,看久了是真的能闪瞎眼睛。
也正因为如此,简直成了个移动的活靶子。
他一双眼睛要盯八个方向,胸口,腹部和胯部还隐隐作痛,他麻木地提脚,先一步转向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条街是夜市街,到了晚上才会热闹非凡,现在只有零星几家铺子开着,街尾摆着一个算卦摊,夜七以前也常来这里。
马车在街尾停下,孙曲鸾下来,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算卦摊前面的长凳上,千莲在身后给她理着衣衫,这里不是室内,不能太随意,华思再三给她强调过在外面要维持公主体面。
算卦摊上摆了一张长桌子,盖着画了太极图的白绸布,面向路人的方向还写着看相、测字、摇卦、算姻缘等大字。
旁边一杆写了‘卦’字的白帜被插在路牙子的一个缝隙里,闷热的天气无风,勉强称之为招牌的旗杆懒洋洋立着,跟着摊子的主人一样,不是被一根脊骨拉着,马上就摊到地上去了。
“笃笃。”
孙曲鸾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埋头啄小鸡的人一个激灵抬起头,两根人工加长的眉毛抖了抖,他瘦骨嶙峋的脸马上笑得灿烂起来,对她道:“哟,贵人来了,今日是有好事吗?这么大的日头您也不怕,本半仙料想贵人是有疑问要解。”
他抚了抚下巴上短短的一撮胡须,刚醒来的眼睛发着精光。
孙曲鸾抬手让千莲给银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罗半仙每次都能算准我来做什么,确实是有问题要问。”
她把手撑在桌上靠近了些,小声道:“半仙之前说只要我走了桃花运,财运自然而然就来了。不瞒你说,大片的桃花我走了,后院里都塞不下那种,可是财运不进反退,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苦着脸,揪着缝在袖子上的几根流苏,继续追问:“我想这桃花怕是在精不在多,今日就找了一个优质桃花,但是他好像已经有主了,这样的能算吗?会有用吗?财运会好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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