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曲鸾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胜二犹豫道:“殿下,恕属下冒昧,夜七他欠您多少钱,我可以”
“一万两。”
她打断面前面貌凶狠眼神却有些憨厚的大个子,目光朝边上一排小院看去,问:“他住哪间屋子?”
胜二眼神惊诧,不可置信地挠挠头,往前一指道:“他住辛九院正中那屋。”
孙曲鸾点点下巴,叫他继续练习,迈步朝那边走去。
前面转角处一个黑影闪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远处跑来一群公主府的侍从,他们一路狂奔总算看见公主的影子,带头的千莲跑得势头更足,提着裙子还朝她挥手。
片刻之间,一方普通的小院外面热闹起来,千莲站在最前,后面是华思身边的嬷嬷和两个大丫鬟,最后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公主府小厮。
华思远远缀在后面,她与门口的守卫交涉时废了不少口舌,终于能进来了就赶紧让人先去找孙曲鸾,悬命司不像别的王公贵族的府邸没人敢惹公主,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可别把公主欺负了去。
孙曲鸾没理身后给她壮声势的下人们,瞄了一眼院门边用刀划出来的‘辛九’刻字,跨了进去。
院子里除了墙角的一棵小桦树再没有别的装饰,一共五间矮房,正对院门一间,其他四间分立两旁。
她一步不停往前走,矮房的全貌落在眼里。
面积不大,仅够住一人,四面墙是石砌的,糊的泥巴还算平整,门边连着一扇小窗,旁边还有一口水井,屋顶叠着青瓦,最顶上好像还长出了一根小嫩草。
她走到门口,身上的宫装又重又繁复,额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半块花钿颜色由粉红变成了深红。
举起手正要拍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夜七一头的汗,睫毛上还挂着两颗亮晶晶的水珠,泛红的那只眼更红了,一滴汗从额头流下来,他下意识闭上了正常的那只眼睛,眼前的景象变得雾蒙蒙一片。
他看见孙曲鸾一副要算账的神情,两颊鼓鼓的,和她吃东西时的模样很像。
孙曲鸾看见他怔了一下,很快回神。
天气虽热,这石头房里可是阴凉得很,出这么多汗,难道是身上的药劲还没过?
她突然弯起嘴角,面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神情,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几分。
夜七一瞬间僵住。
孙曲鸾笑着往后退开两步,华思终于赶了上来,走到她身边对着夜七粗声道:“放肆,这是黎尊公主,还不快跪下行礼!”
华思重重喘着气,两手揣在袖子里,眉头紧蹙,死死盯着眼前高大的男子。
夜七松开握着门边的手,朝孙曲鸾跪下道:“属下夜七,参见殿下。”
孙曲鸾是獠隶玉牌的一半拥有者,理论上她可以插手悬命司事务,甚至可以行使管理权,所以悬命司这些暗卫在她面前可自称属下。
她没有叫人起来,低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束发,是用非常简单的黑色束带绑起,除了发尾有些许凌乱外,能看出发质优良,顺滑无比。
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孙曲鸾道:“夜七?你真是好本事,本宫的寝殿也敢闯,偷拿我的东西也就罢了,还吐脏了我的地毯,落蜍噬心的滋味好受吧?这就是报应啊!”
那晚华思怕人出意外,找了住在公主府的御医给夜七把脉,御医肯定地说是落蜍毒的症状,不严重,应该是余毒未清,孙曲鸾在侧间里听得清楚。
夜七低头保持跪着的姿势,一声不吭。
孙曲鸾又道:“悄无声息地进我府中,连绮香都能扛得住,这等本事就用来偷东西了?你住在最末尾的院子里不仅仅是因为你一只眼睛不好使吧?”
阳光拉斜,照在院子里,除了她再无一人吭声。
孙曲鸾看他油盐不进,只好下点猛药了。
她出生后拥有很多东西,却身体虚弱,三天两头晕厥,被一个道士带走,过了好几年赤贫生活,是真的很穷,全道观凑不出一个铜板,她穿的是旧衣,头上插的是竹节,玩的是泥巴。
等她回到宫里得知不是没人管她,是那道士不许任何外力插手,所以只能让她过那样的苦日子后没有什么抱怨,毕竟她昏厥的毛病确实没有了。
宫里有许多她没见过的好东西,她喜欢把它们都堆在床上,对自已拥有了许多好玩意而开心不已,有个身材富态的老嬷嬷对她这种行径很是看不上,把她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拿走,让她睡在光床板上,对她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
她要去捡回来,她就扯着她的辫子骂她一个瘦骨伶仃的乡下土丫头还敢不听话找事,用一双满是香膏味的手把她像狗一样拖回房里扔在冰凉的地上,然后扒光了她所有的衣服,唾了一口——
“衣服也不是你的,你要不是有个公主名头,就该是个叫花子!”
宫里正值权力变革之时,她被安排在行宫内,好不容易等来大皇姐,她却不来看她,她偷偷跑出去,就听见大皇姐对那嬷嬷说:“把东西都拿走,一个都别剩下,这些都是内库的东西,好生清点一下别漏了。”
光着脚的她僵在原地,她想她确实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样东西,别人给的,随时会被收回去。
又是几年过去,皇权稳定,那几个奸奴早就被处理,误会也解开了,但她恨极了别人抢她的东西,午夜梦回,她怕又回到那些彻骨寒冷的夜晚。
她有一个匣子,放的都是她自己的东西,不是被赏赐的,不是被赠送的,都是她一点点赚钱买的,本钱是她学骑术时和太尉府世孙打赌赢来的一百两白银。
她会把悬命司那张牌子放在匣子里,也是因为知道它的重要性,前两日封祁到府上来讨要,她当时默认了今天就送回去,为何昨夜还要上门来偷走?
天气燥热,她的怒气卷土重来,孙曲鸾看着干裂的墙面,道:“你起来吧。本宫仔细思索了一番,其实你想要自荐枕席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昨晚的手段太冲动了些,让本宫受到了惊吓。不过,你可以将功赎罪,跟我回府去好好伺候我,那一切自然既往不咎。”
夜七站起身,身上的汗水在地上滴了一圈痕迹,他不是因为惶恐和惊吓,只是身体太虚了,为了不发出明显的颤抖,他一直紧绷着。
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见孙曲鸾说的话后,又惨白了两分。
他开口拒绝:“属下有罪,殿下可随意处置,但是自荐枕席是误会。”
“误会?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我会错吗?”孙曲鸾神情放松,嘴上却咄咄逼人。
夜七咽了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艰难道:“属下并没有”
孙曲鸾道:“什么没有?你把我床单都拿走了。”
夜七顿了一下,耳根到后颈都烧了起来,但因为天气炎热皮肤被晒得发红,没人看出来。
他坚持:“殿下,属下可起誓。”
孙曲鸾不耐地打断:“你睡了我的床,还要拒绝我,欲拒还迎也不过三啊!行了,你在我床上做了那种事,也算是侍寝了,跟我回府,从今以后,做我的院中人可好?”
夜七面如死灰,用那只看不清的眼盯着孙曲鸾,她在他的眼中红红的,唇色反而是黑的,就像她的心肝一样。
孙曲鸾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内心很是崩溃,开恩似的又补充了两句:“你一身好功夫不会被埋没的,只要你闲暇肯帮我做事,便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怎样?公主府不缺寝殿,比这个住处可好上不少。”
夜七摇头,一字一顿拒绝:“暗卫不侍二主。殿下可杀我,但跟您回府万万不可能。”
孙曲鸾冷笑,她强制把人带走也不是不行,可她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反正羞辱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怒气也散了不少。
可仔细想想,夜字辈的暗卫都是最出色的暗卫。
先帝身边的暗卫是夜三,皇帝身边的暗卫是夜五,除了殉身的夜一,二四六各有好去处,怎么到夜七这里沦落到住最末尾的院子,接最不讨好的任务?
难道他想偷走符牌算计封祁?
孙曲鸾脑中冒出好几个疑问,却都被她按下了。
无论原因如何,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她虽有玉牌在手,但所有人都希望她乖乖当个公主就好,不要卷入权力纷争,方可偏安一隅。
她带着看了热闹却被晒得蔫头耷脑的一众侍从浩浩荡荡回了府。
一群人刚走出悬命司,就有人到了辛九院。
来人是刑牢负责传话的,他没进院门,远远扔了块牌子在地上,对还站在那里的夜七说:“刑牢领罚,速去。”
那牌子显然用过不少次了,浸了大片血迹,上面用黑笔写着‘火牢十鞭’。
夜七动了动僵硬的胯骨,捡起牌子跟了上去。
悬命司议事厅,高悬的匾额肃穆深沉,紫褐色的鸡翅木龙飞凤舞刻了四个大字‘悬命尚正’。
封祁坐在正厅之上,旁边站着副司难五。
难五身材高大但已有些发福,挺着一个浑圆的肚子,说话下意识躬着身子:“司正大人,这夜七不管黎尊殿下怎么说服,一口就回绝了她,黎尊殿下多尊贵的身份,今日还主动找上门来寻他,如此不知好歹,怕是已遭嫌恶,强把他送去公主府,只会惹殿下生厌。”
封祁呵呵笑了,捻着他蓄了许久的胡须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不过要换种方式去。”
“来人!”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便有人踏进厅内,跪在了地上等待指令。
封祁道:“你去给黎尊殿下传个话,就说近来焯国奸细逐渐暴露,企图刺杀皇室转移注意力,悬命司将派夜七暗中保护殿下安危,平时招呼一声他便会出现,如果有任何不敬公主的地方,悬命司会严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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