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坊离翠峰楼不远,一炷香便到了。
孙曲鸾让千莲找了一条面纱给她,她边戴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夜七走在马车旁,盯着四周稠密的人群。
孙曲鸾发现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脚步似乎有些僵硬,额间青筋突起,面上却没甚表情。
他在强撑。
孙曲鸾放下帘子下车,想着吃完饭就赶紧回去吧。
翠峰楼也是两层,挑高比她的聚仙楼矮一些,窗户开得少,容易闷热,但透过打开的窗往里看,推杯换盏,交谈地兴高采烈的人坐了半个大堂。
孙曲鸾走进去,对迎上来的小二向楼上打个手势,立马便有洪亮的回应:“楼上雅间两位!”
她抓着千莲的手,小二自然没把千莲当丫鬟,夜七没有进来,外面也不见他的影子。
“对了,客人。”小二在前面给她们开路,见缝插针道:“小店做了调整,楼上雅间用屏风隔成几个区域,现在只有‘秦淮河’有位置,就是要和另一桌客人相对而坐,您看行吗?”
孙曲鸾点点头:“可以,上三个招牌菜,你看着弄,不要酒。”
小二极快地应下,把她们领到桌前让稍等片刻,便走了。
他刚离开,夜七出现在身后,站在离孙曲鸾两步远的地方,谁也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来的,但除了孙曲鸾和千莲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孙曲鸾看了一眼他通红的脸,没叫他坐,毕竟她们是女客,在外面和侍卫坐一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千莲给她斟满茶,一摸杯子,瞪着眼道:“好烫!这么热的天怎么喝?”
孙曲鸾也触了下杯盏,烫得无法入口。
她皱眉打量着四周的装潢,想不明白这翠峰楼到底比她聚仙楼好在哪里。
她们四周有三面屏风围着,两张桌子被一条小小的水渠隔开,那水渠还是静态的,造价低得很,上面放了几艘缩小的画舫,两边还有一些柳树房屋,大都是木头制的,想必就是‘秦淮河’了。
屏风上不是浮雕也不是绣面,挂满了出自不同人手的字画。
书法展示的多是大字,有的龙飞凤舞,有的笔走龙蛇,画作多为景物,有高山流水,名贵花卉,也有些飞禽走兽,游鱼鸣蝉。
屏风之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副装裱好的字——‘名士风流’。
落款是雍宇居士,没听说过。
但这字的主人孙曲鸾认识,是太子太傅庄弦铸。
这副字下面还有一副小的,题字‘志诚君子’,落款风致居士。
他的字孙曲鸾不认识,但是风致居士天下无人不晓,是庄弦铸首徒茂嘉,书法大家,诗词大家,从尚书之位请辞,远离庙堂,做了云游野鹤的文士,不问闲尘,但名满天下。
原来如此。
孙曲鸾端起杯子摇晃着里面的茶水,翠峰楼抢了她的生意,她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而且不想听见这个名字,所以对这些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宋菏山,庄弦铸和茂嘉全是太子的人,来这里吃饭的人有不少朝廷重臣,连带着想拜入他们名下的学子和已经成为门客的士卿都会选择这里。
去她那里吃的客人也有,太仆寺少卿,一个多年没有升迁的四品官,喜欢她那里的凉菜,一月能来四五次,其他的还有进京述职没有背景的武官,或者经商的有些家底的商人。
在这里吃饭的人十有八九,她都是争取不到的。
茶水还没入口,坐她们对面的那桌突然有人说话。
他坐在正中,穿一身葡萄鼠的长衫,脖子上吊了一个品质极高的玉佩,不怀好意道:“这位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饭,你家老爷是不是要回去陪夫人,冷落了你?”
其他两人跟着看过来,看清了她的装束后也是一脸□□,都猜这是哪家的外室带着丫鬟出来吃饭,旁边一个瘦竹竿的人笑道:“寄沙兄可想好了,有侍卫守着呢,那老爷该是害怕这小娘子出墙,你可别惹祸上身了。”
那叫寄沙的站起身来,腰间环佩叮当,眼里酒意浓厚,满脸不忿道:“我看这小娘子长得娇俏,想要她给我斟杯酒罢了。来!过来斟了酒,哥哥把这些全给你!”
他把腰间叮叮当当的东西全取了下来扔在桌上,固执地看着重影的窈窕女子。
孙曲鸾示意夜七不要动,这些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千莲哗地站起身,比他气势还强,小手拍在桌上,脸颊气得通红:“你们这群小流氓!吃得腰滚脸圆不干正事,偏偏干恶心人的事,你敢当着你娘亲和姐妹的面说这种话吗?出了门就不当人要当狗了?!”
孙曲鸾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千莲生气的时候比她平时说话流利多了,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骂人,她以前被卖到妓院给姑娘们洗衣服的时候,成天听着一个老鸨骂人,时间长了都记在心里,只挑自己说得出口的骂。
千莲说完突然颤颤巍巍抖着,脸上不受控地滑下眼泪,她情绪太激动了,生性平和的人突然过激身体会有不适反应。
孙曲鸾看着面色铁青的几人,眼带嘲讽,掏出锦帕想要给千莲擦擦眼泪。
没想到那叫寄沙的突然发了疯,拿起桌上的铜质筷篓朝她扔来!
厚重的筷篓和四散的筷子都被快速闪到她身前的夜七挡了去,就算拔刀也只能劈开最大的物体,为了孙曲鸾不受任何伤害,他只能用身躯阻挡。
孙曲鸾把锦帕放到千莲手中,眼神暗沉,想要拉开夜七的手臂,才发现他身体滚烫,她一惊,就见夜七摇摇欲坠。
他好像失去了意识。
孙曲鸾看着他紧闭的眼睛,斜下划过的伤痕连接在一起,上眼睑轻轻颤动,却还稳稳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星河流转,天崩地裂,也不能让他放弃使命。
她用力戳了戳他的手臂,夜七‘哗’地倒在了地上。
果然是没意识了。
孙曲鸾取下面纱,朝听见动静跑上来的小二打了个手势,道:“通知你们东家,找人把我的侍卫送回我府上,昭堂街十号,要快。”
昭堂街十号,黎尊公主府,满城皆知。
小二微懑的眼神一下变得慌张,他躬着身子,有些结巴:“是是是,小人这就去!”接着飞身下楼。
葡萄鼠衣旁边的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但开始坐立难安,想看她又不敢,瘦竹竿拉拉皱眉还在分辨昭堂街在哪的人的袖子,嘴上欲言又止。
孙曲鸾看着嘴里嘟囔,面色潮红,明显喝了不少酒的人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
平昌侯世子,何禹浚,字寄沙。
他们小时候好像一起打过雪仗,他张着漏风的牙齿说门牙边上的那颗一直不掉,难受得很,于是她一拳给人捶了下来,牙齿没入雪地里消失不见,他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说出来都没人信,是他让她捶的。
想来小时候挺聪明的一孩子,长大后怎么成了臭流氓了?
“何禹浚,你这是什么德行,是你脑子里就长了这些玩意,还是被人挑唆的?”她目光在一旁低头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那两人已经抖成筛糠了,何禹浚是他们三人中家世最好的,不出意外以后就是侯爷,除了那位公主,谁敢直呼他的大名。
两人从心存侥幸到不得不相信事实,不约而同地滑下椅子跪坐在地上,道:“公主殿下恕罪,都是喝酒误事!草民恳请公主原谅。”
他们都是没有功名在身的纨绔,时常三三两两约着到处消遣,没几个人见过公主真容,今天终于踢到铁板了。
何禹浚看身边人跪在地上,目光懵懂一瞬,好像恢复了些理智。
他定睛看着孙曲鸾,足足五个呼吸才反应过来,顿时手足僵硬,迈过桌边走到前来,脸上精彩纷呈,躬身呐呐道:“参,参见黎尊殿下。”
他抽着鼻子,慢慢有了哭腔:“殿下,我对不住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是,我就是狗!做这种缺德事,真该死!”
他反手抽自己的脸,红着眼睛瘪嘴:“殿下怎么罚我都行,可千万别告诉我娘!”
孙曲鸾看他眼泪鼻子一起流的样子,转过眼去,道:“要是今儿不是我,人家就被逼着给你倒酒了。到底是不是有人拱火,给我说清楚了,三人成虎,你们谁先挑唆的?”
何禹浚目光朝一直没说话那人瞥了一眼,又很快转回,那人两股战战,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他顶着红肿的脸道:“是有人挑唆拱火,但我也有错,不论是谁,我今后再也不会了。殿下,是我带他们来的,这事我的责任最大,我回去便请家法。”
孙曲鸾看他一脸诚恳,也不想追究太多。当年一起玩的人里,她的年纪最大,现在大家各自有路,还有一份情谊在,何禹浚愿意认错,她也可以接受。
“都起来吧,别人我管不着,姑且相信你不会再犯,交朋友还是长点眼睛,有的能让你更好,有的只会拖你下水,让你和他一样臭不可闻。”
何禹浚使劲点头,站得离身后两人远远的,目送孙曲鸾一行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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