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曲鸾拿了一个瓷白的杯子,将热腾腾的药膳倒满。
白烟氤氲间,夜七手脚逐渐僵硬。
杯子太烫她没有去端,目光朝夜七瞥去,他额头闪着细光,好像出了一层薄汗,脖子通红,血管突突跳着。
她勾唇一笑:“别客气,等放凉一些就把它喝了吧。”
夜七目光机械地转过来看她,极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认命地点头:“属下,遵命。”
孙曲鸾挑眉,笑得更开心了。
她坐到椅子上,扶着杯子边缘,慢慢把它挪到身前。
然后撅起唇轻轻吹散漂浮的白雾。
她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刷子一样顺着她轻微的动作颤动,眉上卷翘的刘海无比乖顺地耷拉在两侧,衬得一双细眉更加棕黑明丽。
经过一番努力,温度降了许多。孙曲鸾放松身体向后靠去,然后抬眼一扫,不需她说话,在一旁站着的夜七倾身拿过茶杯。
就在眨眼的瞬间,一滴不剩的干净杯子已放回了原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孙曲鸾抿唇笑了,抬起药罐又倒满了一杯。
这药膳一次一碗,一碗的水量至少可以装三个杯子。
她索性又翻出两个白瓷杯,将它们都倒满。
接着给自己留下一杯,其他两杯都放远了些。
“差不多了就自己端着喝。”
她低头用嘴去就杯子,吹两下后轻轻啜一口,面色自然,动作悠闲。
如此两口后,心中翻江倒海的夜七明白了她在耍他。
这副药苦味不重,药味也较清淡,应该是孙曲鸾平日里喝的药膳,作滋补身体之用。
夜七目光落在远处,在她喝完之前将属于自己的两杯快速饮下。
门口传来响动,千莲站在门槛外问道:“殿下,饭菜已备好,现在上吗?”
孙曲鸾将口中的药咽下,道:“现在上,给我拿点蜜饯来。”
千莲应下之后门就被完全拉开了,几个侍女人手一个封盖着的托盘,鱼贯而入。
桌上的东西都被收拾了,孙曲鸾把药罐放到自己手边,继续喝着食之无味的汤药。
她喝的年成久,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简直像喝白水一样没意思,可是苦味又是真实存在的,她总会用蜜饯压一压,不然舌头难受。
千莲将蜜饯小篓一起放在药罐旁,带着余下的人出去了,孙曲鸾没让她伺候的时候,她就不用留下。
菜肴的香味飘散出来,引人食指大动。
孙曲鸾塞了一个蜜饯在嘴里,含含糊糊地问夜七:“你怎么还站着,我罚你站了?你吃粥还是米饭,自己盛。”
夜七今早去不远处的早点铺买了一个馒头吃,他身上揣的烧饼是下午才去买的,太早买的话等到晚上就硬了。
他不是不知道养伤时这么吃不行,但他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毫无规律的生活。
以往这种活会派四五个人轮流替换,不至于吃不上一口热饭,但他对公主府没什么好记忆,全身上下都透着拒绝和不适。
在这种心境的影响下,他有意识地让生活困乏了很多。
他能掌控的不过是自己每日吃喝,或者以什么姿势猫在哪里。他犹如一头关在不能转身的笼子里被打断手脚的困狮,吃或者不吃,站或者坐,是他少数能够自主选择的。
他意识到他在通过这些选择来惩罚自己,但就是这些少量的自主,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不可或缺的支柱。
胃府里一阵灼疼,浓郁的食物香气裹挟着他的躯体,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他的身体需要这些,但他的意识却依然抗拒。
夜七伏下身去,道:“谢殿下抬爱,属下受之有愧,护殿下安危是职责所在,其他的不敢贪求,请殿下恩准属下回到院中守卫。”
孙曲鸾看着他的头顶,脑中自然浮现出他清瘦的脸颊,明明之前也没怎么注意,但她就是觉得在这短短几日他瘦了一些。
她一时有些同情心泛滥,虽是他招惹在先,但她也不想让他过这种不像人的日子。
“谁让你来偷我牌子的?”她道。
夜七沉默不语,这不是他能回答的。
孙曲鸾打开盛粥的盒子,拿着勺子往饭碗里面舀,边动作边道:“罢了,本公主亲自给你盛饭你总不能不吃吧?”
她将半满的粥碗往旁边一放,恶狠狠道:“给我吃!主食吃两碗,菜吃完两盘,再喝一碗汤,这是我给你的任务!”
孙曲鸾拿过筷子,端端正正地摆在碗上,拉长着脸,她还从没有这样伺候过谁呢!
斜眼瞥了一眼夜七,有些不耐,可不要再不知好歹。
她背过身走到窗边,慢悠悠道:“要是完不成,你就不住这,住到内室去,反正那个房间都被你摸遍了,怕是比你自己的住处都熟悉。”
夜七还伏在地上,绷紧的伤口疼得不敢用力吸气,喝过药膳的嗓音不再沙哑,他冷硬道:“是,属下遵命。”
孙曲鸾翻眼望天,好心想让人吃个饭真不容易。
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夜七吃得专心的样子又让她觉得有些欣慰。
他还是站着,吃相很斯文,但一点不慢,极其有条理。
不到一会,孙曲鸾就听见了放下筷子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在提醒她,但她就是不回头。
夜七只好开口:“殿下,属下吃好了。”
孙曲鸾这才回头,看向桌上的菜肴,离桌边最近的两盘菜被吃的干干净净,其他菜一筷都没动过。
她被他毫不违背的行为取悦了,点点头道:“很好,吃饱了没?我要出去办事,你换身衣服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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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曲鸾将头发重新梳过,衣服也换了一身更正式的,晚上风大,她在月华裙外面加了一间罩衣,水蓝色的衣裙和头上湛蓝的蝴蝶珠钗相互呼应。
千莲把绣好的荷包给她仔细挂在腰间,道:“殿下,真的不需要我吗?我可以!殿下带上零食篓子,上次好晚才结束,您饿了可以吃零嘴儿!”
孙曲鸾安慰道:“那里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都行,更别说还带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根本不用担心我,零嘴儿就不带了,那地儿还能缺吃的吗?放心吧,就是小事一桩。”
主仆两人出了门,夜七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他换下黑色短衫,穿了一身竹青的劲装。
黑色在亮堂的地方太招眼了,她给他找了一身随行侍卫穿的便装,短衣窄袖,行动方便,而且材质比他原来的衣服好太多。
夜七用发带把头发全束了起来,发带也不是原来平平无奇的那根,孙曲鸾专门拿了一根玄黑色绣君子兰的发带给他。
她站在门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先不说这身简单的衣服被他穿得像个武林门派掌门的接班人似的,他头上幽光流转的发带她就十分满意。
上等的缎面衬得黑发更加乌亮柔顺,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想再上手摸一摸。
几人是从后门走的,千莲挑着灯将孙曲鸾送上马车后依依不舍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去。
孙曲鸾独自坐在马车上,手边是芊霜阁提前送来的账册,她去三皇姐府上玩之前就仔细看过了。
芊霜阁是一座乐坊。
里面收容了不少擅曲的女子,无论有没有入过风尘,只要弹得一手好曲子便能有一席之地。
这座乐坊是她和别人合开的,另一个东家是丧夫多年的鹧鸪夫人。
鹧鸪夫人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边疆大将,偏偏夫君是个文臣,逝去那年刚给她请了诰命。
两人没有孩子,她现在独自在京生活,自封鹧鸪夫人,和她一样喜好乐曲。
鹧鸪夫人很喜欢待在芊霜阁,经常一坐一整天,闲情来了还会上台弹上几曲。
孙曲鸾从自己库房扒拉出了两把名琴给她,干脆就让她管着生意,自己少拿点分红。
分红每季一算,她今夜去就是为了春季分红。
马车很快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前。
门口没有招揽的人,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清,门檐下四对火红的大灯笼稳重地垂吊着,不管哪种风雨,都吹动不得。
孙曲鸾下车,嘱咐一旁的夜七跟在她的身后,迈步踏入喧闹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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