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火蛇打出刺眼的白光从窗户中映照进来。
孙曲鸾身体一抖,在雷声传来之时两手紧紧捏住袖子,像一只鹌鹑一样低头缩肩闭着眼睛承受雷鸣隆隆。
她最怕打雷了。
一到暴雨天气,会让她想起那些在行宫中孤立无援又难捱的夜晚,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被震耳的轰鸣声包围,她想钻进被子里躲躲都不行,只有闭着眼睛将头埋在瘦弱的膝盖间,任由藤鞭一样的闪电打在她的背上。
“轰隆——”
今夜的雷电登场了,听见这声动静,就知道乌云就在不远处,凄厉的雷声响彻云际,孙曲鸾扔下身前的人小跑到床前,飞速地把鞋子蹬掉,掀开被子躲了进去。
夜七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只想发笑,该逃的应该是他吧,原来养尊处优的黎尊公主竟然怕雷声吗?
他僵硬地提了提嘴角,踏出一步,身影消失在屋中。
孙曲鸾蒙在被子里,眼前一片黑暗,她跪坐在床上抠着膝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心惊肉跳地等着下次雷鸣。
雨声如瀑,她思绪全无,只能听见自己咚咚跳动的心跳,像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鼓上,急促又忙乱。
又是一束电光闪过,雷声紧跟而来,在亮光还未完全消失前就传到了这幕雨夜的每一个角落。
“窟哧——”
像劈开山地一般轰然骇耳,巨响落在孙曲鸾头顶,她只觉得自己灵魂快要出窍了,一阵寒意从心底冒出,她开始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屋内的灯不知在何时熄灭了,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阴冷的风争先恐后地往屋里钻,不多久,盛夏积起的那点热意就被驱赶地干干净净,凉气爬满了整个房间。
就在低吼着要往里挤的狂风即将把窗户完全撞开时,一只手按在窗边,微一用力,将一切都关在了外面。
夜七从离床最远的房梁上下来,现身在了黢黑一片的屋子里。
床上的人有些不对劲。
他掀开垂下的珠帘往里走去,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坐在床上的那一坨‘人’抖得像筛糠,柔软的被子被她带起涟漪,波浪由上至下,显示出一派狰狞之相,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子成精了。
又是一声雷声隆隆,小山一样的‘被子’猛地一抖,又开始幽魂一样颤起来。
“殿下?”
他适时出声,如果孙曲鸾真被吓出了什么毛病,那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他现在极其讨厌接近她,但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按例询问她还有没有正常的意识。
孙曲鸾听见有人叫她,混沌的思维划过一点清明。
她颤着手拉起一角被子缓缓掀开想往外瞧去,却因为手抖得厉害,屡屡不成功。
夜七等得不耐烦,靠近了两步,站在床前想帮她一把,刚伸出手去,就看见被子拉开了一个小洞,孙曲鸾巴掌大的小脸缓缓出现,光线太暗,他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下一瞬,白光闪过。
他一下看清了所有,却猛地被人扑进了怀里,那人的小手紧紧箍着他的腰身,像是用尽力气要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似的,他推了两把都没能推开。
眼前闪过那张满是泪痕的苍白小脸,她鼻尖泛红,额上的刘海四仰八叉地翘着,表情十分地委屈,像是在控诉他欺负人一般。
夜七摸摸鼻子,委屈什么,打雷又不是人能控制的,他又没欺负她,只有被她欺负的份啊,他还没怎么样呢,她委屈啥啊。
他按住她的肩膀想把这个黏黏的牛皮糖扯开,却听见她的哭腔。
“你干什么?!给我好好守护本公主!”
孙曲鸾在被子里捂得满头是汗,她现在头痛欲裂,抱着坚实的腰身,觉得自己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水里扒住了一根浮木。
很宽敞还很稳重。
怎么没早点来?!她隐隐约约地知道是夜七,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意识到他竟想把她推回水里,她更加委屈了。
打雷的时候她要抱着人睡才能安心,以前都是千莲陪她,今夜千莲没在,这个暗卫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吗?哪怕是守在她旁边也好啊,竟然对她不管不顾,真是好黑的心!枉费她还良心发现想对他好一点,哼,休想!继续睡嘎吱角吃大烧饼去吧!她可不管了!
夜七从她的一阵嘟囔里就听清了两个字,黑心。
谁黑心?
肯定不是他。
他懒得去管她在抱怨什么,只是随她的愿没有再推开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心中一阵烦闷。
夜深雨长,箍住他腰间的手逐渐失了力气,不住地往下滑落。
夜七在她整个人快斜扑在地上的时候,把她扶住了。
只用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扯到床上躺着。
孙曲鸾睡得很熟,卷翘的睫毛偶尔颤动,发髻乱糟糟的,粉嫩的小嘴微微张着呼气。
夜七瞥了一眼睡得死猪一样的人,随手一拉,轻柔的被子鼓着风缓缓落下,盖在了她的下巴上。
他走到离床脚不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双腿盘起,闭目打坐。
一夜很快过去,天还蒙蒙亮,就听见楼下传来响动,阵仗还不小,走廊里很多走动声。
孙曲鸾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里听见有人叫门,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华思带着千莲着急地等在门口,可敲了几回门了,也不见里面的人应答,正要强行进入,门突然‘哗’地一下打开了。
门里空空,不见半个人影,华思愣了一下,提着裙子进门,直直往床边而去。
千莲楞头楞头地进去后还左右瞧了瞧,疑惑门是怎么打开的,但事出从急,她再不机灵也知道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听见里面华思姑姑唤殿下的声音,赶忙招呼身后端着洗具,服饰的丫鬟们进来。
孙曲鸾睁开眼睛,看见华思突然出现在这里,明白了是有急事。
她坐起身,捂着还有痛感的额头,有气无力道:“怎么了?出事了?”
华思看她外衫也没脱就睡了一夜,也来不及啰嗦两句,顺着她的问答道:“殿下,刚刚宫里来人,说太后清晨散步,在院子里摔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咱们得赶紧进宫去。”
孙曲鸾蹙眉,当今太后不是她的亲母后,她的母后比父皇去得早,大哥登基后便追封了母后为圣懿宣太后,过了几年,又将在寺中祈福多年回宫来的先皇贵妃封为了孝贤太后,大哥少年时因母后病过一段时间被养在先皇贵妃膝下六年,情分颇深,将她封为太后也算尽一段孝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完须完好的衣服,突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她那时紧紧抱着人不撒手,头靠在他结实的腰间
脸唰地一下红了,孙曲鸾现在还能想起他衣衫的触感。
她赶紧拍了拍衣袖,像是要拍掉什么灰尘似的,她堂堂公主,怎么能和暗卫抱在一起,太不体面了。
嘴上不说,但她多多少少感觉到他是想与她保持距离的,可能是因为她身份贵重,他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吧。
嗯,一定是的,不然还能是嫌弃她?她可是美貌惊人,财学出众的公主殿下,昨儿还带着他赚了二百两外水呢。
孙曲鸾在华思探究的眼神中掀开被子下床,被丫鬟引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抬眼一看镜中人,差点惊呼出声。
她怎么憔悴成这样?!
脸上睡出了印子不说,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原本恰到好处的双眼皮肿着,明眼人都知道她昨夜一定哭惨了。
她抓了两把头发,不耐道:“快收拾吧,早点进宫去,把刘御医也带上,再准备点珍稀药材。”
华思在她身后点头:“殿下放心,刘御医正在挑拣药材,我们收拾好后到宫门口汇合。”
孙曲鸾被人服侍着洗漱,梳妆,换上宫装后,她又让人去了两根簪子,道:“金的戴一对就行,去探病不要太显眼了。”
华思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宫装和饰物是一套,按规矩穿不算出错,孙曲鸾自己想去掉那便罢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宫门。
慈安宫有三座殿宇,最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跟着主子来的下人,华思领着刘御医去找太后身边的姑姑,孙曲鸾带着千莲往主殿走去。
负责接领的丫鬟早就瞧见了她,忙交待了手下几句,亲自来引她进院中。
刚绕过影壁,迎面碰上了‘老熟人’,金盏公主孙姿音。
她也是一身宫装,头上比她还素,只簪了一根竹色的单簪,坠着一片绿叶,瓜子脸上淡描蛾眉,唇油也是浅浅抿过,只有一抹清淡的粉红。
看见她,孙姿音屈了膝盖,轻言细语道:“小姑姑,你,终于来了。”
接着面上浮起一片愁云,担忧道:“听御医说皇祖母只是脚踝肿了一些,并无大碍,可我还是很担心,皇祖母身子虽硬朗,但这也是伤痛啊,我恨不得痛在我身上想着皇祖母要卧床许久,我就为她老人家心忧,她还想亲眼看华清池那片睡莲开放呢。不瞒小姑姑,我刚刚还偷偷掉泪了,真是不争气,皇祖母无大碍我应该高兴的。”
孙曲鸾看了一眼她身后,小辈们在里面站不下,都被赶到了院子里,加上宗室的夫人贵女,这平常宽敞的院子,此刻也拥挤起来。
脸上有几许愁容的夫人想上前安慰孙姿音,但看见孙曲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没敢上前,心下感叹金盏公主命苦。
两人年纪差不多,可因为辈分不同,最好的姻缘都先给孙曲鸾,可这野惯了的黎尊公主根本不珍惜,下了谕旨的婚事都能给它磨得收回成命。
可怜孙姿音碍于皇室颜面,不敢要这被姑姑推了的婚事。
金盏公主和锡山侯世子席庭中可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席庭中早已另娶,金盏公主独身至今,谁见了不叹一声苍天无眼呢?
孙曲鸾没管旁人对她如何避而远之,撩眼皮看了孙姿音一眼,惊奇道:“你病了?看着怎么这么孱弱,这样苍白的脸色是给谁看,给太后啊?你让一个病人受着疼痛还要担心你?太后想看睡莲,你给她放在缸子里搬到床前就是了,记得用薄青花的,成双成对地搬,单只不吉利。”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孙姿音脸面色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最讨厌孙曲鸾,她的一切特权都应该是她来享受才对,扯高气昂的人该是她,哼,等太子哥哥坐上皇位,她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了,孙曲鸾只能仰她鼻息过活。
(https://www.eexsww.cc/83998/3050656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