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药味弥漫,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老妇人悠悠道:“你们都别担心了,哀家没事,就一点外伤,不是什么大碍,看过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哀家知道你们的孝心。”
皇后坐在床侧,手里端着一碗细粥,估计用完粥后还要喝药,所以剩了半碗便不喂了,将粥碗递给身后的丫鬟,用手中的丝帕仔细擦拭太后的嘴角。
“母后,儿臣今日就守着您,平日里想来陪陪你,你总说宫里事多忙碌,赶我回去,这下儿臣说什么也不会走了,您就安心躺着。”
皇后声音温柔清婉,叫人听了就熨帖得很,孙曲鸾眼见着一旁沉着脸的皇帝神色舒缓了不少。
他妃子多儿女多,皇后家世深厚又得体非常,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还能将她皇帝哥哥哄得眉头开解,简直是天生适合做皇后的性子。
孙曲鸾先给皇帝行了礼,再去床前问候一番太后的伤情。
太后进宫三年因恩宠封为皇贵妃,原本也是个张扬浓烈的性子,后来她父母亲人一家十五口在檀州遭了瘟疫,全都去了,留下她孤家寡人一个,在皇帝及冠后,她就自请去了天恩寺祈福,一去多年,沾染一身佛性,现在就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
她拉着孙曲鸾的手老生常谈:“鸾儿来了,哀家瞧着你又高了些,每日多吃些饭,把身子养健壮些,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看中的人?不说出来也没关系,真有了到时候找哀家给你做主,你哥哥也是全心全意地担心着你呢。”
孙曲鸾神色尴尬,说了一些调皮话糊弄过去,正好皇帝的小孙子来了,她赶紧起身让位,趁着人多走到帘子外面。
帘子才掀一半,就看见皇帝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两道蕴含力度的精光朝她身上扫来。
孙曲鸾不能当没看到,只好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不动了。
皇帝挑眉,沉声道:“过来坐下,朕有话跟你说。”
孙曲鸾知道没什么好话,磨蹭着走到另一侧坐下,屋内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很不真切,她将手乖乖放在膝盖上,等着皇帝的下文。
“胆子大了,找十几个人放在后院里,你给朕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要‘选妃’?”
哈,她就猜到是这事。
孙曲鸾正襟危坐,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道:“皇兄想岔了,我后院养了几株珍稀花卉,找人来欣赏罢了,他们就待了一夜便走了,皇兄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查,天一亮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为了避嫌,我都没留他们吃早饭。”
皇帝哼道:“待了一夜?赏什么花卉偏要在晚上,你院里的花晚上还会发光不成,这种糟乱事以后不准再干了,当初给你挑了几门亲事都不满意,硬是让你拖到现在这个年纪,朕就不该太惯着你,那席庭中孩子都生两个了。”
说到席庭中,孙曲鸾还生气呢。
当年孙姿音和她母后家的表哥席庭中不清不楚,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后来才发现那男的嗜赌如命,连自己亲爹的小妾都当赌注输了去,还用私密事威胁孙姿音给他钱花,这样的‘好’姻缘谁敢要啊?
孙姿音联合她母后把亲事推到她头上,难不成她还要乖乖捧手接着?
有人吹枕边风就是厉害,她没证据百口莫辩,只有一哭二闹让皇帝烦了才收回成命。
真是委屈死了。
她眼神幽幽地看着她皇帝老哥,话都懒得给他说一句。
皇帝给她看得皱眉,正要发话,出去侍弄汤药的皇后带着人进来了,她先微微弯膝行了一礼,让身后的人先将药端进去。
漫步走到皇帝身边站着,欲言又止。
皇帝自是看出她有话要说,屈指敲了敲桌面,问她何事。
这时孙曲鸾瞧见房门口一袭浅黄色宫装裙角,立马猜到皇后怕是给孙姿音撑腰来了。
果然,皇后先向她投来凄凄然一眼,才轻声道:“陛下,姿音有几日总是闷闷不乐,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有时还会流下泪来,臣妾问了许久,才得知是黎尊殿下拿走了她最宝贵的玉石吊坠,那吊坠是她及笄时臣妾赠她的,她宝贵得很才伤心至此。”
皇帝最看重亲情,一听是皇后送给自己女儿的礼物被孙曲鸾抢了,当即脸色就黑了下来。
他示意皇后先去侍药,留下他和孙曲鸾算账。
“吊坠在哪里?马上还来,这种东西你也抢,姿音怎么说也是你侄女。”
孙曲鸾听见皇后说吊坠时瞪大了眼睛,眉毛都被藏在了刘海下面,什么拿走了?那是孙姿音打赌输给她的,她赢得光明正大,明明白白!就是打赌的内容她不好说。
她听见皇帝一点不客气的话,气鼓鼓地站起身,想要为自己辩解,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声,接着是去御书房给皇帝取折子回来的刘公公着急地问话:“哎哟,金盏殿下,您怎么在这哭了?”
孙曲鸾一顿,就见孙姿音跟在刘公公身后踉跄地跨进门,在皇帝脚边跪下,脸上有两行清泪,眨眼又擦得干干净净,在这里哭,可不是个好选择,只要皇帝看见过就足够了。
她语气倒是平静,就是眼睛泛红看着十分可怜:“父皇,你不要凶小姑姑,儿臣只要能拿回吊坠就心满意足了,吊坠就在小姑姑丫鬟身上戴着,刚刚儿臣看见,心里特别难受没忍住,请父皇不要怪罪。”
那个吊坠是个并蒂莲花,孙曲鸾觉得挺适合千莲的,就给她戴上了,千莲也喜欢得紧,从来不会取下。谁知道这是她的及笄礼物,谁会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来赌啊?
“皇兄,我”
皇帝看着伏跪在身旁的女儿,再看看趾高气昂的孙曲鸾,带着怒意打断:“你还说!现在就把丫鬟叫来,赶紧还给姿音!”
孙曲鸾对他这皇兄的脾性也摸得透透的,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没有再解释,只是低下了头,平静道:“是,我这就去。”
千莲就在门外站着,孙曲鸾出去时孙姿音也跟了出来,刘公公被皇帝交待了两句,一脸温和地站在她们不远处,安心做着皇帝的眼线。
看来皇帝不想再看见她们,她在这里给她就行了。
时间不早了,太阳晒了大半个院子,很多宫人都往阴凉处站着,只有千莲傻傻地站在原地,那是她进屋时让她等着的地方,这傻丫头半分没有挪动过,低头扣手,姿势标准得很。
她走上去拍拍她的肩:“千莲,把你的吊坠给我。”
千莲看见是她,脸上立刻出现欢喜的神色,想也没想就赶紧把坠在心口的吊坠取下,双手捧着递给孙曲鸾。
孙曲鸾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心里莫名地难受。
孙姿音瞧她久久不动,自己上前一把抓过坠子,压低了声音道:“抢的还这么明目张胆带出来,一个丫鬟也配戴这等好物?小姑姑真是糊涂。”
她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和胜利者的傲然,知道孙曲鸾不敢把她怎么样,翘着眼尾睨她一眼,神气扬扬地走掉了。
孙曲鸾收回眼,将手放在千莲手上,将她还举着的双手轻轻压下,挤出一个淡然的笑:“脏东西咱不要了,回头送你一个更好的。”
-
孙曲鸾走在石板道上,在宫中女官问她要不要留宿时,她突然停下,犹豫几息之后点点头:“要!本宫今夜留宿宫中。”
今天被人摆了一道,她回去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下,不如就宿在宫里,想想法子,让孙姿音知道招惹她的下场。
女官把她带去了她以前住的依阑殿。
殿内陈设普通,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她搬到了公主府里,所以显得十分空旷。
去了几个相熟的宫里逛一圈回来,已是日暮时分。
孙曲鸾站在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将内殿的门关上,回身站在只余几许家具的房内,踌躇了半晌,还是低声道:“夜七。”
没人来,没人应。
他明明跟着车队进来了,怎么会不在?
她又鬼鬼祟祟走到窗前,还是压着嗓子道:“夜七,夜七。”
没有任何反应。
孙曲鸾不耐,索性放开了声音,稍显沉肃:“夜,七。”
一阵风拂过她的鼻尖,熟悉的身影落在跟前。
夜七像往常一样单膝跪着,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清清朗朗道:“属下在。”
看来周围没什么偷听的人,孙曲鸾放下心,不再让人跪着,想把他拉到桌前坐下。
结果她刚伸过手就看见他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孙曲鸾沉默一瞬,自己退开了两步。
她清清嗓子道:“夜七,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今日没办法用药会不会难受,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夜七暗暗挑眉,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听她道:“有一个忙需要你帮帮我。”
她见他不愿意起身,便蹲了下去,企图放低姿态,和他‘平等’的交流。
“你去孙姿音宫里帮我把并蒂莲吊坠拿回来吧。”
孙曲鸾不敢用命令的语气,今日发生的事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吊坠是皇帝让她还回去的,她现在让人去偷跟忤逆皇命有什么区别,悬命司忠于皇帝,她要是当个任务给他,他肯定不会同意。
夜七没有犹豫地拒绝了:“属下只负责殿下的安危,按规矩,不能在内宫之中自由来去。”
遭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孙曲鸾竟然格外难受。
没人撑腰的小孩真可怜。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夜七的额头,简直想撒泼打滚。
“夜七!夜大人!这对您来说就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她言辞恳切,一心想让他回心转意。
但人不为所动。
“夜大哥!你行行好吧!”看在她可怜的份上,能不能大发慈悲。
一片静默,毫无反应。
“夜七,七哥——”哀求声逐渐凄厉。
夜七跪太久,胸口的一阵钝痛让他晃了一下。
孙曲鸾像抓住了什么,从地上起来扑到他手边,摇着他的肩膀,兴奋道:“七哥,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看别人骑到我头上,只要这事办成了,我库房里的东西随你挑!”
夜七狠狠皱着眉,简直被她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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