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心不在焉的来到禾木村边缘。
他凤目微垂,在漫不经意的几个瞬间,浅浅地泄露出些许颓然与无力来。
再抬眸间,却已敛去了眼中教人看不清辨不明的万千情绪,只余下一双冷淡如初的眸子和一张冷峻的脸。
他看向面前用来围村的“木栅栏”,它用周径差不多为二尺的圆木为干,长短约摸和他身高相差无几,然后在圆木上凿上十字孔,安上长约一丈的男子手腕粗的横木,横木上端削成了锋利的尖刺,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寒铁的冷光。
——拒马。
苏河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木栅栏”的名字,它哪里是什么木栅栏,分明就是军营里常用,设在城门、巷口和要路,阻绝人马通行的拒马。
这拒马严严实实的绕着禾木村围了一圈,在距离拒马两尺外,有身着重甲的士兵正在防守。
苏河沉思片刻,脚上用力,借助一盘粗壮的大树跃过了拒马,他见一旁的守卫一动不动,脚上正欲上前一步,却感觉到远处一股杀气直逼面门。
他脚下一顿,骗头见一支箭矢从颈间擦过,带着几根断发,重重的钉在了他身后的拒马上。
这是警告吗?
看着那紧紧没入木头中的箭头,苏河轻轻掸了掸颈肩断发,眉头微蹙,这要是换了普通人,虽也不会如何,但颈间定然会被划破流血。
就算是警告,这样对普通百姓也过了。
若是来这的不是他,而是温颜……
苏河转身,稍一用力将箭矢□□,指尖微转剜了个箭花,然后用力一掷,箭矢就顺着来路“飞”了回去。
随着“咚”的重物落地声响起的,还有一个粗狂的痛呼声,像是戈壁上裹着沙子呼啸而过的风声,骂骂咧咧地朝着他靠近:“娘的,哪个王八犊子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看爷爷不……”
停在苏河不远处的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壮汉,他皮肤黝黑、满脸横肉,身穿黑色盔甲战袍,一脸的凶相在看清苏河面貌时,变成了憨厚与老实。
他目露震惊,迈开步子上前,对着苏河欢喜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属下带着兄弟们都寻了将军好几天了,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都以为将军被潜进京城的蛮夷探子给……”
“停!”看着激动得离他越来越近的壮汉,苏河抬起手,下意识的做出了在军营训练里代表“停止”的动作,“就站那说,别靠近我。”
壮汉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将军刚从“瘟疫村”里出来,立马挂上担忧脸回归正题:“将军,你来这还禾木村做什么?万一被过了病可怎么办?自将军失踪以后,老将军和老夫人这几日可急坏了,就怕将军有个三长两短,这将军府就绝后了……”
苏河:“……”
他薄唇轻抿,不动如山的面容在中年男人滔滔不绝的念叨下,荡起了一丝无语之色。
探究的打量着絮絮叨叨的人,苏河也不打断他,就不动声色的静静听着,得到了一个与他失踪有关的信息:他是在去景王府退亲的那日失踪的。
听到这,苏河剑眉微微皱起,出声打断:“退亲?退什么亲?”
“退将军和那什么郡主的亲啊!”他滔滔不绝,“听说是将军府和景王府还交好时,故去的老太爷和老王爷给两家弄了个什牢子的指腹为婚,可后来将军府和那景王府生了嫌隙,景王爷还总是嫌弃将军你是胸无大志的莽夫……那日老夫人又听说景王爷和同僚在酒楼编排将军,一气之下就让将军上那景王府退亲,可谁知将军这一去,就没了消息。”
“要属下说,将军你自出生以来连那郡主的面都没见过,而且就连庚帖都没交换过,算哪门子的婚约?更何况这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那景王府的郡主竟然是个假的,这顶着郡主之名的村姑,和顶着村姑身份活了那么几年的郡主,哪个都配不上我们将军……”
苏河从他的一堆废话里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个假郡主,是叫温颜吗?”
“没换回去前好像是叫谢颜,换回去后就不知道了。”壮汉想了想,本来郡主的闺阁名字他们这些小人物本来是不应该知道的,但当时这件事闹得太大,名字也随着传了出来。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吗?
苏河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脸上也闪过了一个温柔的表情。
壮汉只觉得周身的空气似乎腻了一瞬,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的往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要是他能看清苏河心中的想法,定会被苏河的想法给震惊到:
将军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是去退婚的?忘了其实现在的婚约对象,应该是新找回来的新郡主的事?这种渊源还能跟温柔联系在一起?
可惜他看不清,所以最后只能把摸不着头脑的视线转向苏河,一脸狐疑。
苏河可不打算解答他的疑惑,恢复到不动如山的表情,他余光飘过,只见不远处一男子背着老人,不知对着一旁的侍卫说了什么,片刻便被放了进去。
苏河凝眉:“这是做什么?”
壮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前几日瘟疫刚起,圣上也命人聚集病患设立疠人坊,派了太医前往医治。可瘟疫传染得实在太快,仅仅一天的时间,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染上了病,就连太医也染上了。”
“后来京城里流传出神医能治瘟疫的流言,圣上干脆开放了城门,让染病的百姓自发聚集到禾木村。同时下了口谕,命属下带人封锁禾木村,只进不出……”
见他神色逐渐变得为难和不忍,苏河心中的凝重感更甚几分,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果不其然,只听壮汉道:“圣上的意思是,如果禾木村的神医无法医治,就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最后烧掉村子,防止瘟疫再传开。”
这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他们都是见识过瘟疫传播速度的人,一天不仅能传遍半个京城,也能传遍整个大夏。
无言的同时,苏河倒是放心了不少,这至少说明,禾木村的这些人都还有机会活下来,他相信温颜能结束这次瘟疫。
得到了消息,苏河也不打算逗留,离开前他问道:“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开的吗?”
壮汉闻言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自然的道:“是将军的婚约对象,那位景王府的郡主。”
苏河黑了脸,在离开前留了一句:“她不是。”
壮汉“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那位郡主不是他的婚约对象。
看着他一跃回到了禾木村,连忙高声喊道:“将军,你还不回将军府吗?”
“我自有我的打算,还有……”苏河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在禾木村的事,不要传扬出去。”
他没打算让老大夫、壮汉等人知道他失忆的事,除了不信任以外,他暂时不想离开禾木村……
看着苏河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壮汉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默默的提着弓回了原来的位置。
算了,自家将军不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吗?
将军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
听上去就十分厉害,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以前都听不懂,只是跟着将军久了,都不必识字,看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回到破庙,苏河也没过去打扰,而是寻了棵高壮的大树,找了个能看到温颜的位置斜倚着。
在他的视野中,接受过诊治的病人虽然已经过了大半,但也还剩下不少。
一阵微风吹过,微黄的树叶如雪般纷纷飘落,映得面色苍白的少女愈发的娇小、脆弱,像是夹杂在风雪中的一抹烟尘,柔弱又坚强。
苏河欣赏着那份独特的绝色,慢慢的抬起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咚咚”激跳的心脏,眼眸愈发的幽深。
白衣少女被一堆人簇拥在中间,她像是不知疼痛般,一下又一下的扎着自己的手臂,他离那么远都能看到,那两只手臂上密集的青紫。
细密的疼痛自他的心底涌起,似感同身受了般,那针一针又一针的扎在了他心上。
他从高处望去,阳光的光晕静静地笼罩在她的身上,衬得她宛若能救世的神祇。
整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苏河的眼里仿佛只能装下那一人。
时间证明了神祇也是会疼的,随着未诊治的病人越来越少,他看见少女头上渐渐的涌起密集的汗珠,看到少女的两只手颤抖起来。
苏河捏着拳,任由指甲戳进肉里,以此来遏制住想冲出去阻止那人的冲动。
温颜很早的就感觉到了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宛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抹平了她身上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她专心致志的试着所有药剂,直到最后一针青霉素推入血管,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电子音。
【警告,检测到大量的青霉噻唑蛋白,未达到药物使用标准,宿主剩余时间-1小时,目前剩余时间1小时,请尽快自救。】
看着最后检测合格的一罐药,温颜粗略的扫了一眼还未注射青霉素的几人,心里估摸着够用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能她救不了所以人,但经过一次青霉素的治疗,能挺过去的人肯定也不少,不枉她来这异世走一趟,只是……
她模糊的视线扫过王莲娘和温玲,最后定格在了树上的苏河身上,两人视线相撞间,似乎有一道涟漪缓缓散开。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是那人朝她跃下的身影,看着那张焦急的脸,温颜想:
如果我还能活着,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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