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这句话,宋之辞愤而离席。对,他很生气,气到忘了拿遗落在座位上的背包。等他回想起来时,已经一口气走过了两条斑马线,此刻他站在三百米外的街角,望着私房菜的招牌。
宋之辞发觉自己和多年前并没有本质区别,是个逃兵。他为什么要逃,他应该把柠檬水泼在连奕脸上,然后骂他:“神经病!”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象,就足够让心情爽快。他安慰自己,背包还是得拿,因为明天还是得打工。至于连少想玩什么,他既不感兴趣也不奉陪。
可脚刚踏出一步,倾盆大雨便像个背叛者落下,拦住了步伐。由接天的落雨组成的幕布,将街景变得朦胧。闪烁的霓虹灯,拥挤不便的车流,躲雨低头行走的路人,构成一副流动的装饰画,在画面的中心,连奕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刚刚,连奕愣了得有半分钟,宋之辞是真的听他一句话以后直接一走了之。这也太伤人了吧。连奕倍感挫败,宋之辞好像很讨厌他。将杯中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他站起来,看见了躺在椅子上的帆布包。步包正面手绘了一只马蒂斯风格的猫头,背面是猫尾巴。连奕手指逗着猫脸,笑着说:“怎么你的主人还是个冒失鬼……”
雨势太大,周围连行人都很少,没有打伞的连奕更显得像异类,他用身体抱着自己的包,在他的对面马路等红灯。在雨声和汽车鸣笛中,宋之辞的声音被湮灭,他想让连奕别过来,让他去后面的商场里,他又拿出手机,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连奕的电话。
20秒的红灯度秒如年,宋之辞揪着的心终于“刑满释放”。接过帆布包,“谢谢……”宋之辞低下头。
“没事。”他沾湿的发丝随意地拨在耳边,一部分垂在额头,露出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睛,一点狼狈感也没有。
他们并肩站在路边大厦外沿下,暴雨如柱,在脚下汇聚成小溪流,连奕黑色的马丁靴被雨水洗刷后,圆头鞋面折射着街角的灯光。
他们不再谈最后那个不欢而散的话题,而是安静地聆听暴雨。一阵冷风吹过,被打湿的肩膀感觉到明显的凉意,宋之辞的目光忍不住攀爬上连奕已然湿透的外套,甚至有几道沿着他的下颌线,一路流下脖颈、锁骨的水痕。他忍不住探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肤。
他反应过来,猛地缩回手,一抬头,与一直注视他的连奕四目相对。眼神相接,宋之辞呐呐问:“冷吗?”连奕从鼻腔中发出嗯的音节,因为潮湿让他的声音带着浑浊的暗哑。宋之辞忙再度低下头,两只手快速打开手机,点开应用界面,“我帮你打车。”
排队300人的提示,让宋之辞体会到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车水马龙,可没有一辆显示绿色空车的出租车,连最近的便利店也在15km外。旁边的连奕不知不觉靠他紧了些,宋之辞再介意也不好此刻拒绝,虽然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连奕要冒雨走过来。
要是连奕生病感冒,他们之间又有的展开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宋之辞下定决心,绝不能再欠连奕人情,今晚,他要负责把这位大少爷安排好。他按灭屏幕,和连奕说:“跟我来。”沿着大厦走到侧面,是一家知名的豪华酒店。
他这可是算好好招待连奕了,这么贵的酒店他自己是根本不会来住。连奕突然来了精神,原本在后面一言不发,看见闪烁的英文字母招牌,一下像吸饱了水的植物伸展开来,他的手臂撑在宋之辞肩上,坏笑着:“你带我来开房?”
宋之辞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前台。在心里思考一番后,他说:“你好,一间大床房。”前台礼貌地操作起来,“先生,请出示身份证。”
“身份证。”宋之辞眼神示意连奕,连奕乖乖从皮夹里取出卡片,递给前台。前台服务员接过后,目光锁定宋之辞,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过了几秒,她提醒到,“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宋之辞尴尬道:“我不住,只这位连先生住。”
“很抱歉先生,根据规定都需要出示身份证的呢。”
宋之辞只好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连奕光明正大地凑过来偷看,笑眯眯的说:“我记得这张,还是你入学时的照片呢。”身份证上的宋之辞青涩干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和少年意气。宋之辞立刻将卡片一翻,拍在大理石桌面上。
前台将两张身份证拿在手心,嘴里复述着:“两位男士,一间大床房。”她一面说,连奕一面开心地点头,路过几位住户闻言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宋之辞闭上眼,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他就说双人房了,这样是不是能不被误会得那么彻底……
好不容易拿到房卡,宋之辞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房卡塞给连奕,“你去休息吧。湿衣服换下来,小心感冒。”他整了整背包,礼貌地冲电梯里的连奕点点头,“那我先走了。”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叮的一声,一只手伸出拉住宋之辞,接着一股强大的力气把他一把拽进电梯,随后不容他反应地按下了关闭。
“你?”眼看电梯缓缓向上去往21层,始作俑者却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靠在电梯墙上,歪着头笑看他拘谨的模样。
宋之辞心里狂跳,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和连奕共处一个密闭空间,电梯四面都有镜子的设计,不论他把眼睛移到哪里,都有避无可避的视线死死将他锁定。
宋之辞叹了口气,“你想怎么样?”
连奕心知再玩下去只怕要脱轨,他做出诚恳的表情,温声说:“我只是想你再陪陪我。”说完,身体非常配合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宋之辞不忍,他认识连奕多年,知道这个人在生病时会展现出旁人从不知道的柔软,像独来独往的冷漠猫咪露出白色绒毛肚皮,等待人类的安慰和抚摸。
看见宋之辞表情有了几分松动,连奕乘胜追击说:“我不会做什么的。你只需要再陪我一小时,不,半小时就好。行吗?”
宋之辞听到“不会做什么”这句,耳朵蹭地红了。他在脑海中不断进行自我开导,他这么大个男人,难道还怕连奕不成?“行。”他答应。
进入房间,连奕直接脱下已经湿透的外套,紧贴在上半身的t恤包裹出他健美的身形曲线,他进浴室前丢下一句:“等我10分钟。”
淡淡的灯光太暧昧,宋之辞一口气把每一盏灯都打开,整个房间变得亮如白昼,正道的光洒在脸上,他满意地长出一口气。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他从包里拿了一本书看。这是一本国外文学,看到作者写女子优美躯体轮廓时,连奕恰好推开浴室。
他只在下半身围了浴巾,宋之辞在心里用了好几个形容词如同书的作者一般描述连奕。他的眼睛与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余晖里飞舞的萤火虫,妖艳而美丽。宋之辞不觉得这两个词只能用在女人身上,平心而论,连奕是美的。
像古希腊雕像一般富有艺术的黄金比例之美,蕴含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像非洲大陆最自由的猎豹,象征着力量、生命。连奕的脸一直是宋之辞的理想型,他曾经偷画了几十张连奕的画像,至今还藏在他的箱子里。
宋之辞大学学艺术,因此他习惯在生活中寻找他所追求的美。直到他遇到连奕。美不分性别,而连奕在他眼中又是如此具有美的代表。他产生了人类原始的冲动,也就是性的冲动。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性取向是男的事实,从此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连奕旁边。
“安静的美男子”是系里女生给他取的代号,清冷淡薄是认识他的人对他的普遍的评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隐藏在刘海下,看向连奕的眼神有多热切。也难怪他在向连奕表白时,对方紧皱眉头,万分厌恶地从嘴里吐出“恶心”两个字。
宋之辞合上书,站起身。“你看起来没什么事,那我也回家了。”
啪的一声,宋之辞冷酷地拍开连奕的手。连奕没想到会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右手悬在半空中,眼神有几分僵硬。他耐下性子,心里像窝了一团火,想笑却笑得扭曲,“不是说好陪我半小时吗?”
宋之辞直视门口,并不扭头看他,“我不想。”
连奕本来就是任性的坏脾气,他说:“我可是为了你才淋那么大的雨……”
“我没让你这样做。”宋之辞打断他,“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刚才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你,”他顿了顿,直直对上连奕的眼,“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喜欢你。
连奕扯了扯嘴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未被拒绝过,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虽然知道宋之辞的喜欢一定是真心,可以解开缠绕他的诅咒,可他没想过重新唤起一个人的喜欢,要花这么大力气。
应该说,他不知道中间过程会和他面对paco时全然不同,他不再游刃有余,不再随心所欲,而是十分反常的随时都想发作,心像被架在铁盘上炙烤,以他的心为料理的厨师则是宋之辞。
明明是他给宋之辞机会,明明他才是所有关系的上位者。
冷静。连奕深吸一口气,眉眼汇聚悲伤似的,“对不起,之辞。”深情起来的连奕演技连自己都要被折服。这一局,他虽然不能赢,但是,也定不会输。
他后退几步,手不知所措地摆在两边,“我……我很后悔。”他认真地看着宋之辞,“生日那天收到你的礼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今天再见到你,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所以……”他喉结咽下悲伤般滚动,苦笑摆摆手,“你想走的话就走吧,我没关系。”他又重复道:“没关系。”
这场表演宋之辞不受震撼是假的,他每每搭建起来的城墙,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名为连奕的人击破。
他收紧了抓着帆布包的右手,僵硬点点头,“你,照顾好自己。”连奕走在他前面,替他打开房门。眼看宋之辞要整个消失在门外,连奕忍不住叫出声,“等下。”
宋之辞脚步顿住,眼睁睁任由连奕执起自己的左手,拉到嘴唇旁边,落下一吻。
“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宋之辞。”
连奕垂眸落吻,随即保持姿势,睁开眼睛强势的目光像猎人看向猎物。
宋之辞靠在电梯里,他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多么不堪。被连奕触碰的皮肤,仿佛被人施加了魔法,火热的触感从被吻的地方一路蔓延到全身,引发身体层面的兵荒马乱。尘封好几年的心像被豁开了一个口子,酸酸涩涩的液体满溢而出。
他如同被蛊惑般,不受控制地主动触碰被吻过的位置。孤僻的唇,只能与自己的手背相碰,去吻在梦中才敢拥抱的人。直到嘴巴尝到咸涩的滋味,他方才垂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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