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得无法承受般缓慢,生活像被强制绑定在无限延长的时间轴上,周围的一切都流动得既吃力又迟钝。
他别无选择,拖着沉重麻木的身体,日复一日用酒精麻痹大脑,好让他不去想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纪琛数不清这些天是第几次看到连奕颓废地坐在一堆凌乱的酒瓶中。
他夺下正要送至唇边的酒瓶,了无生气的连奕却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看得令人心惊,不肯松手地跟他较劲。
两人力气都大,争夺间酒瓶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冰凉的液体浸湿了纪琛的膝盖和连奕的手掌。
按住连奕去拿另一瓶酒的手,纪琛耐下性子,说道:“够了。”
再度被用力甩开,他的火气一下冒上来,把周围的酒瓶通通扫倒,双手猛地提起连奕的衣领,质问道:“你他妈疯够没有?”
比酒还要冷的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缓缓发力,将他一点一点往下压,直到挣脱,然后冰冷的声音响起,“滚。”
不顾旁边的人是如何看他,换了个更自在的姿势。舌头已经麻木,品尝不出他这些藏酒的区别,只是缓解片刻的干渴,然后变得更渴。眼前朦朦胧胧,脑袋里混混沌沌,别说宋之辞,他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啊,又想到那个人了。他喝得更急了些,气体混着液体灌进身体里,胸口猛地一下刺痛,他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在静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背上传来平缓的安抚,帮他轻轻顺气。
连奕拍开纪琛的手,挣扎地站起,一边咳,一边往餐厅走。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平衡感可言,餐桌的椅子被拉倒好几个,最后双手都按在桌上,才能支撑着他勉强直立。
胸腔里像被灼烧了一般,火辣辣的刺痛感一路向下移动,把整个胃部都点燃了。刚喝下去的水立刻又吐了出来,最后咳嗽声变成让人心疼的呕吐声。
转身趴在水池旁边,各种酒和胃酸的混合液体顺着食道,反涌到口腔里,颌骨最大限度地张开,嘴巴像被固定了,被动地让那些液体不断地涌出。
这一吐让他身上大半力气都被抽走了,酒精能麻痹神经,却不能麻醉他的痛觉。他捂着上腹部,蜷缩着蹲坐在原地。
“……好痛。”最真实的感受忽然脱口而出,连奕没想过,会这么痛。他不是一个爱撒娇的人,也从来不会对别人展示他脆弱的一面。
可当身体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时刻,他便如同孩子般,极度怀念想那个温暖的怀抱,想告诉那个人,他的感受。而他知道那个人不在了,于是这样一声无人应答求救信号,变成最残酷的提醒,在黑暗而孤独的空间里回响。
“连奕。”
有人在叫他,连奕依旧埋着头,这个人不是他在等的人。
“连奕!”
脸被强硬地抬起来,眼睛受到灯光刺激的瞬间下意识地收紧。他拿手去挡住明亮的光,他不喜欢光。挡光的手被抓住,他只好垂头盯着地板,随后感觉地板距离他远了。
被拉起来的身体不受使唤,双腿磕磕绊绊地走,最后没有力量再架着他,他便重获自由垂坐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下一秒,大量温热的水迎面冲刷,水珠顺着头发滴落,身体似乎喜欢这个温度,疼痛感如潮水般褪去了大半。连奕抬了抬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声音却阴恻恻的,“你干什么。”
纪琛放下淋浴头,见连奕总算清醒了几分,走到他面前,蹲下,语调平静道:“让你清醒。”
拨开头发,露出整张狼狈的脸,哪里还是从前光芒四射、意气风发的连奕。将他的脸扭向镜子的方向,“连奕,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苍白的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立体的骨架在消瘦的皮相下显得尖锐,深深陷下去的双眼毫无神采,真如同垂暮的吸血鬼一般了。连奕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你打算一直喝下去,喝到宋之辞回心转意?”说到后面,纪琛的声调拔高了好几度。
被人打扰了喝酒的兴致,又被拖到浴室冲水,疼痛转为不耐的愤怒,他终于睁开了始终半眯的眼,眸子里闪动着危险的光,“我叫你滚听不到吗?”
“我不滚你能拿我怎么样?再揍我一拳?”纪琛冷笑一声,逼近了,视线仿佛要穿过他的身体,“连奕,你就这点水平?”
这段日子连奕不仅没去公司,连父母的电话也不接,最后还是打到纪琛那里才被他找了借口敷衍过去。每次过来,都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混蛋模样,他实在看不下去。
“不过是被他拒绝了,就一蹶不振躲在家里酗酒。”他不让连奕逃避,继续问道:“你好好问问自己,你想要究竟的是什么?”
连奕咬紧了下唇,他想要的……
“我想见他。”想要触碰他,想要拥抱他,想要重新拥有他。
一旦意识到他想要的是什么,悲伤便如同夜幕一样笼罩了全身,他想了想,艰难而痛苦地摇头,苦涩的声音缓缓道:“他不会再接受我了。”
纪琛托住他的脸,语气很认真,“你错了。连奕,你爱他是你的事情,和他无关。”
“宋之辞不接受你,并不影响你维持这份感情不是吗?”
连奕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眼神迷茫地看着纪琛,对方表情严肃,一点不像在开玩笑。试图去理解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无非是他与宋之辞的角色互换,他去做那个单恋的人,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
“……可以吗?”
纪琛点头,“可以。”
我爱他是我的事情。这句话一下撞进连奕的心里,像在数万个泡沫中反复破裂又反复涌上来的感觉一样澎湃着。
他从没想过还有这种选择。
与其再也不见的形同陌路,在思念的煎熬里痛不欲生。不如到那个人身边去……
连奕站了起来,身体因为兴奋有些微微发抖。他可以去见他,甚至他可以说要以朋友身份,陪在旁边,然后继续喜欢宋之辞。
只要能陪着他,看着他露出笑容,看着他过得幸福就够了。
纪琛看着连奕眼睛里带着温柔光,因为能单向注视某个人而露出知足的笑。他的朋友竟然在这几年和宋之辞的纠缠间,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种他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人。
张弛他们去接宋之辞出院,几天时间,他似乎更瘦了。连奕向他下跪求婚那晚,他们正好回来,在门前撞见了这幕。大家都屏息着不出声,眼看之前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流着泪苦苦乞求宋之辞。
其中最开心的自然是阿栩了,他真后悔没有拍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来看看,简直不要太爽吧。偏偏那个碍眼的张弛要说:“他看起来挺可怜的啊。”阿栩翻白眼,“他那是做戏,你懂不懂。”
张弛拆开三明治,咬了一口,望着医院门前花圃旁边的两人,道:“不过,alex要跟boss说什么,还得把我们支开。”
阿栩摇头,若有所思道:“唉,你boss才是可怜人呢。”
“哈??”
冷风卷着枯黄的残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从衣领里灌进去的寒意,和宋之辞的话一起,渗透进了李准心中。他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如果我说我愿意对你死心呢?”
他承认他冒进了。看到连奕被拒绝,黯然退场,仿佛代表着宋之辞正式和过去挥手告别,而他便有了机会。他鼓起勇气,说出了愿意等宋之辞,等到他愿意接受自己那一天为止这般与正式表白无异的话。
可对方的答案却是要和他解除合作关系。
“lee,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并不是因为那夜他激进的表白才做的决定,而是比那夜还要更早、更久的时候。这句话很明显不能算安慰,只是让李准看清楚此刻的结局是注定的。
“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张弛和flora对我的照顾。”他要是没有遇见他们,不可能会办画展;如果那个意外依旧是发生了,没有他们的照顾和鼓励,他也可能撑不下去。
宋之辞不是没有想过接受他,这个男人没有一个明显的短板。但身心都在告诉他,他无法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有多一分的亲密。
他像满身是刺的刺猬,而且无药可医。不能做自私的人,一直去伤害无辜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他更好的,更值得的人让李准选择。
“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和xx资本的合约我退出。”言外之意是,连奕买断他作品的收益,他一分都不要。那样一大笔钱,全归李准的工作室所有,也算他唯一能做的了。
李准从认识宋之辞之初,便感觉到他是一个拒绝全世界的人。拒绝着,隐藏着,压抑着。他怕宋之辞会把自己逼出病来,便退了一步,道:“我们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我会去伦敦,不出现在你眼前。你先不要急着做决定,就当回家放了个长假。”
“至于那份合约,乙方栏原本就只有你的名字。接受或不接受,都由你决定。”
李准原本想留下张弛,被宋之辞婉拒了。他不可能永远需要某个人站在他的左边才能继续生活,他必须习惯一个人生活。
躺在病床上,他想了很多,继续在国外游荡,也无法找到令他心安的居所。不如回到最初的地方去,而在回去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去连奕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联系上连奕的秘书,对方很为难地告诉他,他的老板已经很久没露过脸了。他会将宋之辞的话转达给连奕,但转达的日期他也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
连奕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破碎的眼神,乞求的姿态,还有那双血淋淋的手,时不时会在梦里攀上他的脖子,渐渐收紧,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宁愿连奕用他刚回来的那副模样对待他,而不是如同被痛苦折磨许久的,只看一眼他就会心痛的眼神。宋之辞缓缓地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连奕的身边有朋友有家人有未婚妻,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身后响起意外的声音,“哎呀,这不是alex吗?”
他回过头去,居然是刚刚在他脑海里闪过的林殊。林殊穿着白色呢大衣,两侧的珍珠耳钉显得温婉而清丽。
林晟宇正好点完单,从收银台这边走过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宋之辞。他愣了一下,身旁的林殊则自然地坐到宋之辞旁边,向林晟宇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略微有些诡异的三人组合,林晟宇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林殊,你不是要去做指甲么?”
被暗示退场的林殊撅起嘴,不满道:“表哥,这可不够义气啊。你说好陪我一下午。”
“找别的朋友。”林晟宇近乎要举白旗投降,这段时间被他的好表妹可是折腾得够呛。
林殊把头发别到耳后,很无辜的表情,“我没什么朋友呀,而且你也知道我未婚夫都跑了。表哥,我只剩下你~”
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杯子上的手指渐渐收紧。宋之辞不由自主看向林殊的手,那枚订婚戒指果然不见了。
林殊懒懒地托腮,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宋之辞的方向,“本来我也可以找连奕玩,可是听说他病得很严重欸。胃出血还是胃穿孔,反正下不了床,好惨噢~”
林晟宇看了眼宋之辞,制止道:“你说得太夸张了。”
“咦,表哥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夸不夸张。”
“……”
杯子里绵密的泡沫从中央一点点凹陷下去,露出小片棕色液体。宋之辞木然地端起,喝了几口,醇厚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去,可是心中的不安却一层一层地涌上来。
秘书说很久都联系不上连奕,林殊说连奕胃出血下不了床……他没想过连奕离开后,近况居然糟糕到这个程度。
林殊见宋之辞的表情已经不像他们刚坐下来那般自然,低头看了眼表,拉起林晟宇,“走吧,表哥,陪我去做指甲。”
林晟宇扶着作痛的太阳穴,向宋之辞道:“抱歉,下次我们再见。”
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周围热闹的噪音逐渐变得微弱,两侧行人川流不息,他停在原地,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作响,是很久都不曾再响起的余音,是他深藏在最底处不能见光的话语。
宋之辞摁着胸口,用极其黯淡的语气默默道:你为什么总是……
总是能让我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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