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奕,你别这样。”
很轻一声叹息,却有很强的安抚作用。把从宋之辞进门以来他心里的慌乱,渐渐平静。来不及再多感受一秒,拥抱立刻离开。
如果这是给病人的安慰,对此刻的他来说有点太重了。
“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宋之辞抿了抿唇,继续道:“但起码我们还能做朋友。”
九年时光,他们名字已经深深刻在对方人生里,爱过也恨过,历尽千帆,也许朋友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关系。
连奕转过身,右手臂压在胸下,笑着赞同:“嗯,我们是朋友。”沿着宋之辞的目光,他反应过来,快速把手收到背后,移开脸,静了几秒,“……对不起。”
他明白的。记得宋之辞说过那是一枚没有意义的戒指。而且作为朋友,他不应该再戴着这种东西。
他开口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伦敦?”
“暂时没有打算。”
“嗯。”他点头,又问:“你的眼睛,还好吗?”
“可以正常生活。”
“那就好。”
两段简短的朋友风格对话,连奕都感到心头快要幸福得爆炸。一旦对生活降低预期,哪怕获得一点点,都会变成巨大的满足。
“……画展,我有去看。”他看的是午夜场,整个展馆只有他一个人的包场服务,十分真诚地说:“真的很美。”
宋之辞的笑像被风吹开薄云的皎洁月色,泛起温柔的光采,“谢谢。”
正好连奕提到这件事,他便顺着说下去,“连奕,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谈合同的事。”
“……你说。”
“我想请你取消合作,毕竟,”宋之辞苦笑了一下,“毕竟我不能再提供任何作品了。”
连奕的眼神变得灰暗,垂下头,“对不起。”他只考虑了如何用钱让宋之辞生活得好一些,却没想过,这份合同一直在提醒着宋之辞的痛处。
宋之辞每听到连奕说对不起时,心都像被针刺了一下。习惯了不讲理的,难哄的连奕,当下对方的懂事让他有些心酸,苦涩道:“你不需要道歉。”
“……”他又说错话了。连奕感到胃开始隐隐作痛,压着患处,低声道:“你只当没有看过那份合同吧。”
医生很快到了,他重新给连奕挂上新吊瓶。他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把宋之辞认成了护工,细细交代注意事项,“两天后进食流食,每天要充足睡眠,多喝温开水……”
连奕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外头两人在说话,后面是宋之辞进来了,坐在床边看着他,“医生回去了。”
“……嗯。”那你是不是也要走了。连奕没有开口的勇气,更没有留下宋之辞的理由,便主动道:“晚上光线不好,我让人送你……”
宋之辞打断他,“我还不回去。”
连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白色棉被盖住的一半眼睛,直直盯着宋之辞。
宋之辞指了指吊瓶,“总要等这瓶挂完。”没有人守着,液体输完会血液倒吸。
望着滴答滴答流淌的葡萄糖,连奕希望它能维持得久一些。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嗯。”
其实连奕不想睡。他恨不得一直睁着眼睛看身边的人。
但是他不会拒绝宋之辞的要求,于是很乖地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感知力依然放在他身上。
过了十分钟,宋之辞站起来,连奕继续装睡,听着他的动静,忽然感觉到眼睛上方覆盖上有淡淡木质香的手掌,“你睡吧,我不会走的。”
宋之辞推门离开以后,他蒙上被子,顿感整个被窝里都是宋之辞的气息,数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终于睡得安稳一次。
借着微弱的灯光,醒来发现手背上的针已经拔了。这个他习以为常的房间,一下变成宽广又孤独的海,巨大的落寞如海浪一般涌过来,快要把他淹没。
害怕结果和想象中一样,他的步子很缓慢。直到看见趴在桌子睡着的宋之辞时,像看到了明亮的灯塔。
他停在原地凝望了许久,月色从敞开的落地窗间透进来,在黑暗的地面上洒下一片方形的光,有一大半照在宋之辞身上。
尽管是坐着趴睡,他的姿态依然很好,浅金色的头发衬托白皙的肤色,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尤其温柔。
连奕尽量把动作放地很轻很轻,被子盖在宋之辞肩膀上时,他皱了皱眉,随后醒了。带着刚睡醒含糊音,“你醒了?”
“嗯。”连奕看着这张曾经很多个早晨都会亲吻的睡颜,声音有些干涩。
宋之辞看起来似乎也很疲惫,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头,道:“那我回去了。”他帮连奕处理完吊瓶,本想小憩个十几分钟,但看时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
“你别走。”连奕一下说出了心底话,看见宋之辞露出诧异的神色,他迅速往后退一步,局促不安地解释着:“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已经很晚了,我担心你。”他忙补充道,“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所以会担心。嗯。”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家里空房间很多……”
“我也不会打扰你,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我保证……”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弱。
连奕觉得他搞砸了。害怕宋之辞不信任他,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出“我保证”这种话来。
他现在抱着被子的模样一定很蠢。
出乎意料的是,宋之辞依旧用温和语气,答应了他。“好。可以带我去浴室吗?”
连奕呆了几秒,才愣愣道:“噢,噢。这边。”踩到被子一角,险些没站稳。
他拿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和浴巾,表情不太自然地把宋之辞以前的衣服一起递了过去,“干净,洗过。”
“……谢谢。”
关上门,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水声。
连奕不放心,问了一句:“你可以吗?”
水停了,宋之辞的声音有淡淡的回音:“你说什么?”
“眼睛,会不会不方便?”冬天水温高,如果水蒸气充满浴室,视线多少会被影响?连奕之前查过,像宋之辞这种情况,除了视野范围比正常人窄了些外,影响不会太大。
理论上是这样说,可只要宋之辞一脱离他的视线,便忍不住担心。
浴室里安静了,接着传来平静的一声,“不会。”
连奕闻言闭上了嘴,乖乖地守在门口。
看着身穿以前睡衣的宋之辞,让连奕有一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头发上盖着毛巾,水蒸气从裸露的脖颈和胸口中透出来,干净的脸经过淋浴更加通透,眼睛像雨后荷叶,湿漉漉的。
宋之辞有点意外,难道连奕一直都坐在这里等他吗?分神间,左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倒。
连奕稳稳接住,和他同款沐浴露的香味撞个满怀。手指触碰到宋之辞的身体,甚至能感受到肋骨的位置。这种亲昵,他根本无法负荷。
于是一秒钟就推开了宋之辞,推开的力度不大但很稳,能让宋之辞站直了,又能快速分开两人身体一步的距离。
“谢谢。”宋之辞说。
连奕干笑了一声,先转身走到客厅沙发后的长桌旁边,举起杯子,“要喝一杯,温开水吗?”
洗澡确实很能让全身放松,宋之辞坐到连奕对面,欣慰地发现自己已经能用平常心对待连奕,正如他们达成一致的朋友关系一样。
于是继续像朋友那般,各自聊聊近况。从当事人嘴里听说,那些他本以为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似乎都加了一层文艺浪漫的滤镜。可宋之辞越是平淡地着讲述,他的心就越撕扯的疼。
宋之辞忽然不说话了,平静地看着连奕,随后开解道:“连奕,我不怪你。”
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他的表情更加僵硬,躲闪的眼神里全是心痛的自责,“你的眼睛……”
“那只是意外。”是无人能预料的天灾。
连奕的下唇近乎要被自己咬破。如果不是他做的混账事,何至于逼得宋之辞一走了之,也就不会遭遇到后面那些事。
宋之辞看穿了他的想法,因为这些念头他也有过。后悔,自怨自艾,试图给不幸找一个理由。
但人是孤独地诞生的,人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能承担起一切,继续走下去的,也只能是他。
连奕的欺骗是事实,但决定要“消失”的人是他。他本可以选择更简单的一条路,可他没有。
他望着窗外的夜景,“其实我一直都想去环游世界,但我没有勇气去做。”从很早就在计划,然后每年都在推迟,告诉自己,以后,以后。
“这两年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没见过的风景,也算是提前实现了人生理想。”宋之辞笑着说,“更别说作品能获奖,举办画展。”
“我觉得我已经得到很多了。”
连奕鼻子酸涩得不行,木讷地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而且,连奕,”声音很轻,他叹道:“这两年你也不好过不是吗?”
本就摇曳的心当即豁开一道窗,有温柔的月光倾洒进去,轻吻陈旧的累累伤痕。连奕一下便垂头埋进阴影中,桌子挡住他的脸,额前交叉的十指紧紧崩直,半晌才从鼻腔里发出不清晰的声音,“嗯。”
不是不好过。而是非常非常难过。
难过到很想扑上去紧紧抱住他。难过到要压抑住这种冲动以免他这种人再伤害到他。
“睡吧。”宋之辞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变冷的水,走到门前,回头对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连奕道:“莲子被朋友收养了。”
“我没有丢掉。抱歉,对你撒了谎。”
因为谎言和利用而开始的恋情,宋之辞回报以另一个诛心的谎言。至此,他们之间所有的谎话终于坦诚干净。
实际上,连奕知道他还在说谎,那句“我们是朋友。”
宋之辞,我会一直对你说谎。用朋友的身份继续爱你,请你不要发现,就算发现也不要拆穿。
呼吸间,能想象同一片屋檐下另一个人的呼吸频率。原本,他们应该早就同居了,两个人,两只猫。
如果他没有撒谎,如果他们没有分开的话。
偏偏人生残酷的就是没有如果。
闭上眼睛,从云层间掉落,梦境是一片盛夏季节的花园,瓦蓝天空下,围篱上的龙沙宝石开得烂漫,玻璃顶的温室里,绿色叶片后一个人正坐着看书。
他折了一只白色的海芋花,缓缓走过去。那个人也看见了他,合起书本,站在阳光明媚的一角,冲他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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