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和父母同框,是连奕极不愿意被宋之辞得知一面。然而被他数日的无视惹怒的父亲,直接包机回国来找他,此刻已经在电梯里。
连奕开了门,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
中年男声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意思是,我看儿子还得提前申请是吧?”
连瀚今年五十多岁,挺拔精干,鼻子和脸型和连奕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全身散发着雍容的高傲气质。
他旁边的妇人因为保养得当,年轻得让人猜不出年龄,眼角浅浅的岁月痕迹没有掩盖她的华美,反而更添风韵。
连奕的外型汇聚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迷人眉眼来自母亲,气质上则源于他的父亲。
连瀚一面往客厅走,一面斥责:“怎么不说让我找你秘书预约!”
连奕:“那更好了。”
他被呛得语塞:“你……”
“你们都少说一句吧。”蒋息霜从中调和,这对父子一向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往往要夹在中间,却无可奈何。
她关切地牵住儿子的手,比她上一次见的时候瘦了,“连奕啊。我听纪琛说你胃出血,看医生没有,还痛不痛?”
连奕还没说话,连瀚已经强硬地打断,“痛也是他自找的。”
“正事不干,每天尽在犯浑。”
听到“正事”这两个字,他便知道父亲要开始了,毕竟他在父亲眼里不干正事的历史简直“罄竹难书”。
“我本以为你变好了,终于有点像你哥哥,想不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语气严厉地说道。
每回看见连奕,总忍不住发脾气。蒋息霜以为他是不喜欢连奕,实际上只有他本人知道:两个儿子中,他其实更偏爱连奕,因为连奕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但是男人,特别是他们连家的男人,总不能永远年轻气盛,连奕必须成长到能承担起重任的程度。这两年看连奕投身在工作中,让他生了几分期待,结果期待后是更大的失望。
越想越上火,还得忍耐不发作。他面若冰霜,喝令道:“你立刻休整好,回公司去。”
蒋息霜牵紧了连奕,安抚着:“哎呀,你干嘛对儿子那么苛刻啊。”
“苛刻?我对他还苛刻?”一句话让连瀚再也绷不住,近乎要暴跳如雷了,“前些年他在外面胡来的时候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听了你的,给他空间,信任他。”
“结果呢!他居然玩悔婚。”他一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把站在墙壁后的宋之辞都惊得肩膀一颤。通过落地窗的玻璃反光,能看见连奕没有任何表情波动,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你当订婚是儿戏,想订就订,不想就取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和林家谈了多久?!”
“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个话题吗?”蒋息霜道。他们在飞机上约定,不会拿这件事为难儿子,没想到一到家,连瀚就开始翻脸。
“再不提我要被这个不孝子气死!”他扶着胸口,指着连奕,“啊,连奕,你说。林殊她家世样貌能力,哪一项不是顶尖,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你哪里不满意?”
连奕坐直了,眼神坚定,平静道:“她很好,但不适合我。”
“哪不适合?”他倒要听听。
“性别。”
连瀚的脸色一下变得恐怖,“连奕?”不可置信的音调里透露明显的威胁意味,他倒要看连奕是不是真的胆大妄为,敢再次提起那件事。
不顾母亲的阻拦,连奕继续道:“我不是早说过不结婚的原因吗?”
“要现在再跟你说一遍?”
“我喜欢男人……”
“啪!”极其响亮一耳光,连奕的脸猝不及防被打得偏向一边,右耳嗡鸣作响。这一刻,他在想,宋之辞肯定听到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连瀚双眼都气得发红,怒不可遏,痛心道:“你还要做多少让我们失望的事情?”
“别灰心,你们还有哥。”舌尖顶了一下刺痛的嘴角,脸颊又热又刺痛。这是他头一次被打,还是在有宋之辞的场合。
“你!”另一个巴掌没有落下来,已经被蒋息霜接住,她激动道:“你再动手我就跟你不客气了!”
心疼地看着儿子泛红的脸,来不及安抚,她明白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个人分开,她拉走了连瀚。闹剧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10分钟,进展却比连奕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
他垂下头,十指相扣架在眉间,听到脚步声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嘴角拉出一个上挑的弧度,语气黯淡地自嘲道:“怎么办,这副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他又庆幸,还好宋之辞不喜欢他了,不然得多失望啊。父亲眼中不争气的儿子,永远比不上优秀的哥哥。
那勉强的笑容落在宋之辞眼中,刺痛感倏地降下,再看到右侧脸颊上明显的红印,还有隐藏在刻意弯起的弧度里的失落的眼神,他感觉心头上的尖刺似乎已经扎到他无法拔|出来的深度。
他走近了,把冰袋递到连奕手边。
连奕接过了,怎么都不肯抬头看宋之辞,只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他本来便是这样打算的,把安慰化作无声的隐退。
宋之辞回到阿栩家中,着手整理离开的行李。从行李箱的夹层里取出项链,鎏金色的戒指顺着链条滑落,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看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再度放回原处,将衣服堆放在上面。阿栩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宋之辞眨眨眼,换成轻松微笑的表情走出去。
接下来一周,他没有联系连奕,对方也是。或许连奕在忙着处理更重要的事情,父母的事,公司的事。
宋之辞时不时便会走神,尽管此刻他正在和阿栩坐在飞快旋转的咖啡杯里,周围是欢快的笑声,他却忍不住想起连奕扶着水池呕吐的背脊。
然后他们去坐旋转木马,浪漫的音乐,梦幻的灯光,他想到连奕在看电影时,被光勾画的侧脸轮廓。
最后他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看阿栩在海盗船第一排最醒目的位置,张开双臂,被机器甩上高空。
带着孩子来游玩的父母正好经过他,他们手牵着手,母亲拿着冰淇淋,父亲攥着好几只气球,小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他便想起他见连奕的最后一面,黯淡无光的眼神,勉强而脆弱的笑,和故作坚强握紧的拳头。
宋之辞望向天空,出柜这种事他也干过,不过他的父母没有连奕父母反应那么大。原因大概是父母早年便离婚且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所以对于这个感情并不是那么深的儿子的小众性向,没什么感觉。
他有听说过阿栩家里的故事,阿栩因为出柜和父母已经断绝来往了,不管是什么节日,他们都不会再联系阿栩,彻底践行了“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这句话。
宋之辞从小就对亲情淡泊,看着阿栩每日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他以为阿栩并不伤心,直到某一个半夜,他看见阿栩蹲在酒吧后门哭,那天是阿栩的生日。
那么,豁出去和家人摊牌的连奕,此时还好吗?是什么样的心情?又在做什么?
沉思间,林晟宇来了,他手上拿着游乐园发的气球,一身西装革履和童趣天真的游乐园有些戏剧性的滑稽感。他坐下,“不好意思,我刚结束会议。”
“嗯,没事,我们也才刚到。”他指了指海盗船,“阿栩还有一圈。”
他们寒暄了几句,宋之辞忽然道:“我想了解,关于林殊和连奕的事情。”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取消订婚吗?”这是引发连奕和他父亲战争爆发的导火索,他依稀记得林殊说过一句“未婚夫跑了”。
林晟宇眉头轻抬了一下,道:“不清楚。林殊她没说原因。只跟家里说不结了。你为什么问这个?”
宋之辞没说话。
深深看了宋之辞一眼,随后望向摇摆的海盗船,“其实除了两边父母,当事人本来就没有把这件事当真过。”
不然也不会随意开始又随意结束,林殊可是对取消婚约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对连奕和宋之辞的过往兴趣浓厚。
他担心爱玩的表妹在外惹祸,便问:“是不是林殊和你说什么了?”
宋之辞笑了笑,“没有。你别在意。”
正好阿栩走过来,兴奋地对他俩说道:“迟到的人该罚,林晟宇,等下鬼屋你走最前面!”
“好好。”
“欧耶~小辞,晚点我们再去坐摩天轮看夜景~”
夜幕笼罩整座城市,高塔亮起绚烂的灯光,遥远江面上有几艘轮渡。
纪琛端着酒杯坐在连奕对面,“baby,干杯。”当着只能喝温开水的病人面前大摇大摆喝酒,连奕选择无视。
纪琛今天过来,除了帮他更新了冰箱里的存货,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他的父母亲已经登上飞机离开了。
“他们倒是能听进你的话。”连奕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纪琛在搞定长辈方面的能力。
“毕竟我一向是讨他们喜欢的干儿子嘛~”纪琛得意地眨了个电眼。
冰球半陷在琥珀色的液体里,闪着晶莹的光,晃动时发出悦耳的声响。
他似不在意地提起:“你又何必把话说那么绝,非得当他们的面坦白吗?”
“并不是每个长辈都能心平气和接受,何况是你爸那种人。”
连奕擦了下右脸,随意道:“所以我这不是挨了一下吗?”力气还挺大,看来他老父亲身子骨硬朗得很。
他已经想通了,“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现在说了更好。”除了受了点皮肉之苦,在宋之辞面前没了自尊心,起码他获得了自由。
“正好断了他们让我相亲的念头。”这回他爸气得不轻,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找他。
纪琛刚喝下一口酒,连奕的话让他豁然开朗,频频点头道:“唔,听起来不错欸。”
“不然我也跟我那边说,我也喜欢男人。”省得家里烦他。
连奕瞥了他一眼,然后嫌弃状别开目光。诡异的沉默里,纪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他们不会以为我们两个……”
“你还知道啊。”他们本来就经常形影不离,再前后出柜,双方父母不误会他们的关系才怪。
然后,两位发狂的老父亲必定闹得天翻地覆,旁边两位母亲则抹着泪互相说对不起,没把儿子养好云云。
连奕想到那个画面就恶寒,“别搞我,我可受不住你爸一巴掌。”纪琛的父亲在部队大院里长大,武力值可是满点的。
纪琛贱兮兮地笑,还伸出不安分的爪子,“baby,我当然会舍身挡在你面前啦。”
“恶,我吐了。”
“别靠过来。”若不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真想把纪琛五花大绑了丢出门去。
角力累了,他们靠着窗,各有所想。
“然后呢?”纪琛盯着连奕,“和家里决裂,不结婚。”
“你准备等宋之辞到什么时候?”
连奕转动指间的戒指,在心中默念戒指内侧的文字,“谁知道。”
可能再等两年,十年,二十年。
纪琛看穿了连奕的心思,依旧是那副我看你无药可救了的表情,摇头道:“守节呢你。”
“你懂个屁。”他笑着与纪琛碰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对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和山海不移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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