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番茄尤其红艳,宋之辞拿了个捏在手心,能感觉到它紧实的外皮所包裹下的充沛汁水。
老板娘一看到他,笑得更开心了,主动走出来帮他挑选,语气爽朗道:“小宋来啦~番茄是早上刚到的,看看,多水灵,炒蛋凉拌都可好吃!”
她把几个番茄递给负责称重和收银的兼职员工,滴滴几声,老板娘看了眼面板,转脸对宋之辞笑吟吟地说:“五块八毛,翠姨只收你五块!”
搬来这座城市约半个月,宋之辞日日都会光顾家门口的这间蔬果店,一来二去在老板娘翠姨面前刷了个熟脸。他微笑着道谢:“谢谢翠姨。”
翠姨摆手,“哎呀,上次你免费教我闺女画画,她的画拿了班上第一名呢,回来开心了好久。我才该谢谢你嘞。”她又拿了小把青葱塞进袋里,“翠姨别的没有,蔬菜可是管够,你在我这保准买的是全城最实惠最新鲜的!”
“翠姨不在的时候,你就找小王。”她说着,又问另一个人,“小王啊,你晓得吧?”
收银员小王点头,简短地嗯了一声。小王其实个子挺高,但有个明显的缺点:驼背。
头发又长又蓬,乱糟糟的,被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压在下面,导致他一低头的时候,别人都没办法看清他的眼睛。配上十分“朴实”的穿着风格,是丢进人群里完全不打眼的角色。
抬眼看了一眼宋之辞,他就是老板娘翠姨私下时不时就要长吁短叹自己“生不逢时”否则真想来一场“旷世奇恋”的对象。
翠姨交代过,绝对不能选不好的蔬菜给小宋。其实不需要翠姨吩咐,小王也会这样做的。至于原因嘛,小王有自己的考量。
前几天晚上,翠姨的女儿珍珍正在店里头,饶有兴趣地看语文课外书,那是一本讲述魏晋时期美男子的书。她摇晃小脑袋读了一句:“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珍珍疑惑地“咦”了一声,看了好一会儿,喊来她的妈妈,“妈妈,为什么夸人好看会夸他像松树呢,还像山?我想象不到。”
翠姨看到这文言文,头都大了,硬着头皮读了几遍翻译,喝醉的时候像玉山倾斜,洁白明亮、晶莹剔透,确实很难想象……她绞尽脑汁在想怎么给孩子解释好呢,珍珍追问着:“妈妈?”
那时候他在旁边给大蒜剥皮,抬头接了一句:“就像你宋老师那样。”
母女俩默契地扬起下巴回想了一下,眼睛明亮着合掌道:“没错没错,就是小宋那样!”翠姨夸赞道:“小王,看不出来啊。你平时闷不吭声,也蛮有文化的。”
她新招的兼职员工性子沉默寡言,有点阴沉,不过他干活卖力,效率又高,而且工资要的也不高,综合性价比还是蛮不错。
而且今天还让她发现了另一个优点,“小王啊,”她拍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道:“你要不要帮珍珍的补习语文呀?店里的菜随便给你吃!”
小王把蒜瓣装进袋子,回绝道:“翠姨,您知道我白天还有一份工要打。”
翠姨悻悻收回手,“对噢,你也是怪辛苦的。”
“还好。”他说。
翠姨突然凑近了,小王不由往后仰。只见她盯着他的脸,好奇道:“小王,翠姨到今天都没见过你到底长什么样子。你眼睛好像蛮好看噢?”
这位员工每日都戴着黑色口罩,虽然事出有因,他在应聘的第一天就解释过,她左看右看,貌似小王好像长得不赖?
手上的动作渐渐变慢了,语气随着黯淡下来,“翠姨,我这张脸……怕吓到珍珍。”手指划过口罩底部边缘,轻轻拉开一点,下颌边缘的暗红色伤疤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好好地干嘛去戳别人痛处!翠姨自责,脸一热,马上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小王,翠姨随口说说罢了。你别往心里去!咱们好好赚钱,男人又不靠脸吃饭,你说是吧!”
珍珍做完作业,牵着翠姨的手回家,他则负责把店铺收好。拉下闸门,转过身,对面小洋房二楼的灯正好暗了。
他望了一会月亮,拉下口罩,长长呼出的一口气,在半空里凝结成小团白雾,随即被风吹灭。
宋老师是他们店里的常客,最常购买的蔬菜第一名是:番茄。他将小葱摆放在不会被压坏的位置,然后把袋子递过去,对方一如往常很有礼貌地和他说一声谢谢。
这么好的人,不光翠姨,小王也喜欢。
宋之辞提着蔬菜上楼,把它们倒进水池里浸泡,然后坐在一旁继续看未读完的书。眼睛累了,便朝窗外眺望,电线上停落着两只小鸟,扭动小巧的脑袋,随后扑腾翅膀飞到梧桐树头。
这座烟雨朦胧的水乡,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洋房也是过世的爷爷奶奶留给他的,里面的格局和很多年前差不多,给人温润平和、安静的舒适感。
刚搬过来的时候,阿栩跟着住了一周。那天,阿栩拉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口大声感叹:“小辞,原来你有别墅啊!”
然而最初的新鲜感很快过去,这里始终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热闹,阿栩的性子能忍一周实属难得。
宋之辞给阿栩夹了一筷子秋葵,说:“你该回家了吧。”阿栩扒饭,连连摇头,狡黠地笑:“小辞,我已经打算和你在这里养老了!”不就是修生养性,没有夜生活嘛,小辞都行,他也要行!
宋之辞失笑,他应该在阿栩下午趴在窗台生无可恋的时候把镜子摆在他面前。
“你不去找张弛吗?”
阿栩被呛了一口,忙喝水,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暗道:小辞怎么会知道。面上依旧嘴硬着:“我干嘛要找他。”张弛连走都不说一声,好不潇洒。既然对方是这么个态度,他还去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宋之辞看着阿栩死死攥着筷子,似乎要把他的桌子都刺穿。
“因为他说要回国看你啊。”
阿栩拍桌,不满道:“什么看我!根本是他老板喊他工作才回来。”说完,他无精打采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我才不要管他。”
宋之辞笑着道:“他只呆几天,你真的不去?”
阿栩原本就无比动摇,被好朋友戳破伪装后,根本绷不住,趴在餐桌上拉长着脸,他怎么偏偏就看上这么个混蛋笨蛋暴力男,唉,难搞。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堵张弛一次,最后一次。他是厚脸皮,是习惯主动,可他也没办法坚持太久,因为这种过程很难受。他不由得再度佩服宋之辞曾经能单恋连奕那么久,换做他早就说拜拜了。
阿栩拖上行李箱,在家门口抱着宋之辞,稀稀拉拉几个路人,和对面蔬果店的小王目睹着他是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告别,最后朗声立誓道:“小辞!如果我此去不成,就回来和你共度余生!你等我!”
宋之辞轻轻拍打他背,顺着他的胡言乱语道:“好好好。”
前排观众小王手里的土豆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到一边,直到阿栩坐上出租车,宋之辞往蔬果店扫了一眼,他才反应过来将土豆捡起,佝偻着背往店内去。
宋之辞的独居生活十分规律,活脱脱一个退休老人作息。早晨7点起床,喝一杯黑咖啡,运动一个小时,淋浴后下楼购买一日份的蔬果和肉类,早餐是简单的三明治配牛奶。
最近他尝试重新提起画笔,先从素描开始,偶尔画画番茄,画画枝头的麻雀。
他依旧能临摹得很好,但已经无法像曾经那样画出让他满意,甚至于得奖的作品。自从左眼失明后,他的世界就缺了一块,哪怕闭上眼睛依靠幻想,也不再有绚烂的灵感流出,而是像一潭幽暗的黑水。
如果总是让自己浸泡在潭水里,状况只会更加恶化。于是他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就在步行约十五分钟的私人画室教小学生们画画。
这原本是本地的一位美术老师开的兴趣培训机构,老师年事已高,忙不过来,有关闭画室的打算。正好宋之辞看到了门口张贴的广告,便连人带资金加入了,他才上了几天课,已经成为颇受孩子们欢迎的老师。
下午一点,他准时到画室楼下,看到隔壁便利店的员工也换班了。穿着黄色工服,戴着黑色口罩的人,是在蔬果店常常帮他挑番茄的小王。
他听翠姨提过小王的一些情况,外地人,家里条件不好,一个人要打两份工,做事很认真。
正好小王抬起头来,宋之辞便冲他点头打招呼。小王看起来是个社恐,他肩膀一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伸手去翻动柜台旁边的关东煮。
宋之辞现在的工作时间很固定,是广告公司不可比拟的规律,不需要再熬夜画图做方案,不需要再面对客户和反复变更的意见。他在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和五彩斑斓的画板中,感受到一种从内心里涌出的充足和快乐。
由于画室打算办个小画家展览活动,宋之辞今天忙到比平时晚一些。便利店的小王早就下班了,他照旧买了一罐热饮料暖暖手。
低头走在回家路上,他庆幸今天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围巾,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耳朵尖被冷风吹得泛红。
因为实在太冷,宋之辞抄了一条近路,这还是翠姨告诉他的。大约仅能通过两人的小巷,头顶是明晃晃的月亮,和前方路口白色的顶灯。
小城市没什么夜间娱乐活动,所以周围特别安静。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似乎一直跟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另一个略有些凌乱的步伐。宋之辞没有回头,只是走得更快了。
醉汉不是本地人,他来这座城市出差。喝了酒,百无聊赖地准备回酒店,却在路边看见了宋之辞。
尽管被围巾挡住下半部分脸,他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好看到他想认识他,然后和他发生点什么。
眼看宋之辞突然加快了步子,他扶着墙,正想鼓起劲追上去,右肩突然搭上一只手。
他懵然扭过头去,借着盈盈月光,一双如野兽般阴狠的双眸跃入眼帘,醉汉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如山的压迫感掐住喉咙,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瑟缩着后退一步,肩上摁住他的手力气也大了,随后高大的男人俯视着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https://www.eexsww.cc/83769/29875567/)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