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仰头望眼前高大巍峨的校门，不解地看向旁边的靳旻。
靳旻眼底晦涩不明。
如果可以，他不会带着陆遥踏进这里。
只是房释遗建议带着陆遥重回故地，以刺激记忆。靳旻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先将陆遥带来这里。
被靳旻牵着走进校园。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一间间教室、乌泱泱排列整齐的学生，组成青春校园的模样，让人会心一笑。
然而陆遥的脸却倏地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抓着身旁人的胳臂。
陆遥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抗拒，“靳旻，我不要在这里！”
这还是陆遥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现自己的情绪。
靳旻心里明白，继续待在这里，更有利于陆遥记忆的恢复。
但是眼见着陆遥满脸的恐慌，靳旻犹豫片刻，选择遵循本心地带陆遥离开。
远离那个书声琅琅的场景，陆遥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
靳旻见着，余光瞥见柏油路另一旁的绿景，心思一动，在离开学校前，带着陆遥钻进了学校后面的树林。
说是树林，实则是一座山，山顶有个废弃已久的养殖场。
养殖场被废弃后，学校陆陆续续在山上种了许多高大易生的树种，许多年过去，再加上山本身的绿植，这座后山便变成了这副绿树成荫的模样。
当然，这座山早已被学校围起来，禁止学生进入。
不过，被扒拉折腾出红色土皮的围墙，已经代表了许多心照不宣。
靳旻一路牵着陆遥在山里走，一路七拐八绕，又弯腰钻过好几处杂乱扎人的灌木，熟稔得仿佛走过几百遍，终于带着陆遥到了目的地。
竟是一处视野极好又不失隐蔽的斜坡。
两个成年人挤一挤，也能坐下。
斜坡这处空地，四周都是紧挨着的枝桠繁茂的杉树，前面也是几排杉树，只不过最前面的那两棵杉树中间，却是恰好留出让人瞭望的空间，又能保证不让人发现。
从斜坡这里望向外面，足以看到学校的大部分地方。
例如学校边缘新建的体育馆，例如体育馆旁边的小树林、小树林旁边的广场，再例如广场旁的人工湖。
小树林并不是绿油油的樟树，而是一片缀着紫红色叶子的树，一年四季，被风一吹，漫天的紫红色叶子纷纷扬扬的，让人忍不住走到鹅卵石道上仰头望。
远处的人工湖，应该是不久前被人仔细清理过，底部的瓷板显露出耀眼的蓝，泛着波光粼粼。
最边上绕着大操场站一圈的，是一排排的樟树以及矮小的灌木，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来修理，所以总是显得规规矩矩。
当然，最显眼的一处，还是铺满瓷砖与鹅卵石的广场。位于最中心位置，一直向外连接到柏油路，里面放置着校友捐赠的巨大雕像。
从陆遥和靳旻这个位置往学校望，足以将学校尽收眼底。
微风怡人，岁月静好，满眼温柔。
地面有些脏，靳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牵着陆遥坐下。
陆遥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身体已经找到了习惯的姿势，熟稔地窝进靳旻的怀里。
陆遥抬头去望火红的天，轻声问，“靳旻，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靳旻低头，在陆遥的发顶落下一吻。
“这是你找到的，我们的秘密基地。”
不知如此，他们还有很多个秘密基地。
独属于陆遥和靳旻两人的秘密基地。
靳旻紧张而期待，“遥遥，你想起一点点了吗？”
陆遥摇头又点头。
“只觉得这里很亲切。”
陆遥半撑起身，眼神逡巡一周。
落在不远处的大石块下。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指着石块的边缘下方，示意跟过来的靳旻去挖。
两人一人一根木棍。
所幸东西埋得不深。
是张纸。
靳旻拿起挖出来的东西，脏兮兮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心里隐隐有丝预感，大致猜到这里面是什么。
陆遥伸手，想要去看。
靳旻飞快将东西收进口袋，下意识不想让陆遥见到。
陆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
靳旻败下阵来。
沉默地打开。
只见破碎残缺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靳旻的名字，一笔一划，越来越用力。
靳旻几乎能想象得到，陆遥当时是多么无助、痛苦，以致于到了最后，生出迁怒、怨恨。
看着几近划破纸张的笔痕，靳旻的心倏地生疼。
陆遥着魔似的摩挲着破旧的纸张。
没有问靳旻，为什么上面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笔迹又像极了她。
陆遥越发想要找回被遗失的记忆，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一路无言地到了下一个地方。
竟是墓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数不清的黑白照片。
即使陆遥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然而在她看到那两张紧挨着的相似的碑与照片时，心脏还是有一瞬间的漏跳半拍。
下意识呐呐出声，“爸爸，妈妈……”
靳旻擦去陆遥浸出的眼泪。
陆遥伸手一抹。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一种汹涌澎湃的丧和委屈，向她袭来。
寂寥，阴郁。
这种丧，压抑而沉重。
势如破竹地攻破所有防线。
让人茫然过后无声哽咽，几近落泪。
让人想跪倒在磅礴大雨里痛哭，嚎啕失态。
陆遥喃喃问，“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她只觉难过，站在被尘封的记忆面前，却不敢伸手去推门，害怕一开门，里面的灰尘，便会将她死死裹住，让她窒息、濒临死亡。
陆遥崩溃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只差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
陆遥仿佛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整个人被甜蜜的现实与令人惶恐的过去割裂。
她想找回过去。
她害怕找回过去。
靳旻抱住陆遥，“不想了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不知何时，靳旻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滴到陆遥的脖颈内。
泛着热意。
陆遥攀着靳旻的脖颈，将他用力抱紧，声音嘶哑。
“我要回去！我想回家……”
一个“家”字，让两人皆哽咽无声。
即使告诉自己要选择面对，真正站到惨淡的现实面前，一颗心依旧疼得让人想哭。
回到家后，陆遥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心神不宁，挥舞着画笔，将白布染上缤纷诡谲的色彩。
不够，还不够。
陆遥跌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扯。
被破门而入的靳旻一把抓住。
靳旻又心疼又气。
陆遥推搡着，要他出去。
换做从前，靳旻便满身落寞地离开了，留陆遥一人冷静。
但是这回，靳旻低低哀求道，“遥遥，我也想要人陪，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陆遥一愣。
不再动作，选择默认。
靳旻低头在陆遥发顶落下一吻。
克制到浑身颤抖。
在这种极致而温柔的呵护下，陆遥躁动的心慢慢平复。
抽了抽鼻子。
带着哭音，“靳旻，我好害怕。”
靳旻和陆遥相拥，低头抵住陆遥的额头，“我也很害怕。”
“很害怕会失去你。”
陆遥抱紧了身前的人。
良久，“我不想找那些记忆了，靳旻。”
陆遥，想要逃避一回。
离那些令人胆颤的回忆，远一些。
靳旻这次却没有顺着她。
微微和陆遥分开，靳旻抬手揉了揉陆遥的额发，努力扬起笑容。
“除了让人不开心的事情，还有对遥遥来讲，十分重要的回忆。”
“如果遥遥忘了他们，他们会伤心的。”
“遥遥，你会开心吗？”
陆遥手一紧。
她不会开心。
只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而后满目茫然。
对选择逃避的自己，心生厌弃。
陆遥了解自己。
靳旻也了解她。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滋生阴暗的喜悦。
想着，就这样吧。
这是陆遥亲口说的。
这样她永远不会想起那些事，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是他的遥遥，永远洋溢笑容。
但是，靳旻何其了解陆遥。
最终，靳旻折中选择，等陆遥恢复心情，再带着她去了解过去的事。
慢一些没关系，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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