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眼尾看到身后那人微微弯起的嘴唇,忽而心如锤鼓一般咚咚作响,下意识说道:“沈……沈少爷,你不是……”
“死了?”沈云卿笑。言语里的凉气顺着她手中那把吹毛利刃的短刀,重重压在张婆子的脖颈上,张婆子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抬手抹了一把,指尖全是嫣红的血。
张婆子的腿几乎一软。
近日里她来这院子里好几回,每回都是沈家大娘子出门面,她从未见过沈云卿。外头人都说他是个文弱的哥儿,鲜少出门,头些日子还出了意外,差点断了气。
没想到外界传言都是假的,还未见面先是刀子伺候,哪里文弱?还有这让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感,哪里好欺负?
“少、少爷,您身子弱,这刀可不是玩儿的……”张婆子赔着笑,身体不由自主打摆子。
“玩儿?”沈云卿沉着着声音笑,“我素来身子弱,从不玩儿刀。只怕这个手啊,一个不小心……”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前一世也如眼前一样,母亲苦寻名医,掏光了家底才将她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她那会昏迷不醒,也不知母亲怎么的,竟去了张婆子那儿借印子钱。
本朝律法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再多也不能多过一本一利。可是这个张婆子仗着自家姐姐是县衙元主簿的得宠小妾,整日借着主簿的名义在外头为非作歹,放着利上起利的印子钱。
张婆子赚得盆满钵满,脑满肠肥,芙蓉镇里却有多少人因为还不上她的帐,被逼着典妻卖女,家破人亡。
当时张婆子也是趁着母亲不在家,带着十来个打手来她跟前闹,当年的她比现下病得还重,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
当年墨砚跪在张婆子跟前苦苦哀求却被痛打,连文竹也被张婆子拖走。母亲回家以后,为了将文竹领回来,不得已只能回到建州宋府求助,却没想到,最后不仅没得到帮助还受尽屈辱。
自那以后李望君心灰意冷,自此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油尽灯枯之时,她都没能忘记当时屈辱。
一想到这里,沈云卿就恨不能杀了张婆子。
当下手上不由加重了气力,那刀尖往里一寸,张婆子又痛上几分,嫣红的血珠儿顺着锃亮的刀锋往下滴,张婆子哆嗦着腿嚎啕:“杀、杀人啦!”
张婆子来时就气势汹汹,引来胡同里不少人注目,此刻更是引来左邻右舍都站在院子口围观。
若是换做平时,左邻右舍早就上前帮忙。可是今天来的是臭名昭著的张婆子,一想到她平日的行事作风,谁也不敢上前帮忙。
张婆子带来的打手上前骂道:“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还钱你还敢杀人,眼里还有王法?”
张婆子吓得双腿发抖却还不知死活,仗着带来的人多,抬手抹了把鼻涕哭:“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飘来的,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
墨砚往她嘴边吐了口唾沫:“你们也配提王法!?我家夫人统共欠了你二十两银子,借了不到三日就还给你了!”
“这事儿我可以作证!”人群中总算有一个人发了话。
墨砚抬头一看,竟是王二虎他娘张翠花,王二虎还躲在他娘身后朝他扮了个鬼脸。
张翠花原本在家洗衣服,听见他家王二虎嘴里念着一颗糖,含含糊糊唱着“沈云卿,扫把星,有娘生,没爹管”,她提起棒槌要揍他。正要问问到底是谁给了他吃食,就听外头一阵骚动,说宋家院子出事了。
她当下提了棒槌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个么场景。
张翠花拨开众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张婆子你要脸不要?头几日你来要账,人家宋大娘子二话不说就还给你了。”
“说好的三分利息,你在契里做手脚,硬要人家给二十两,人家宋大娘子不想与你计较,东拼西凑了二十两银子也还了你!”
“还钱的时候我就在跟前看着,你钱进了兜,转头就忘了?人不做了,非要做个嘴大无肛的畜生?”
旁边不知是谁扒拉了张翠花一把,张翠花你扭头骂道:“你们这些个人好不要脸,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不都是找宋大娘子瞧的?她不但分文未取,还时常做了好吃的送你们!你们嘴上说着感激,怎么今日她不在家,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少爷被人欺负,良心都被狗吃了?”
文竹抹了把泪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今儿可是祭玉帝的日子!”
张翠花应声道:“是咯。非挑这种日子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就不怕遭雷劈!”
邻居们被张翠花几句话骂的是满脸通红,此刻终于听出门道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开始骂张婆子不要脸。几个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张婆子命被人捏在手上,也不敢动弹,只能抽抽搭搭说道:“罢了罢了,这钱我不要了!少爷抬抬手,放过老婆子!”
“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沈云卿打了个眼色,墨砚机灵地接过她手中刀,“我这可不是客栈。”
张婆子终于见到了沈云卿的正面,果然如传言中那样美如妖孽,生得是桃腮杏脸朱唇粉面,人往院子里一站,整个院子都生了华光。
确实是个纤瘦的少年郎,那眼神却教人害怕。张婆子打了个寒颤,讨饶道:“你可知我姐夫是……”
“婆婆身份金贵,我也不想为难你。”沈云卿一双眼明若观火。
她病了很长时间,昏迷时是母亲几乎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她身子稍好一些以后,母亲便说要去还愿,也是掐着时辰夤夜走的。
左右邻居都未必知道她不在家,离得那么远的张婆子却知道她不在,特特选了这个时间来?
“当着各位相亲的面,我就想听婆婆一句实话,今天的事是谁指使的?”
张婆子脸色顿时大变,哆哆嗦嗦说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有人指使我,老婆子就是来要账的!”
张婆子话音未落,只见眼前的沈云卿冷眼看她,那眼风像是要吞了她。还没来得及思量,就听沈云卿懒洋洋喊了一声“墨砚,给张婆婆松松骨头!”
张婆子立时腿一软,当下极其后悔受人怂恿:那人说,这一屋子都是半大小子,极其好拿捏。可是他们哪里好拿捏了?那个小丫头看着娇嫩,一张嘴惯能挑拨人心。身后这个半大小子,年纪不大却力大无穷,她的胳膊都要被他捏断了!
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个沈云卿……一个眼神就像是能把她凌迟了。
“我说我说!确实是有人给了老婆子钱……”
众人“嚯”得一声,张婆子被这个倒彩轰的面色潮红。
那一日沈望君不肯给她多的利钱,她思量沈府家大业大,只要她将这事往沈府跟前一说,沈府总不能赖这账。结果到了沈府跟前,还没张口说钱就被轰了出来。
恰好遇见一个男人,拉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说沈大娘子这几日外出,家中只剩半大小子。又说沈大娘子一向善待下人,只要她抓着这个小丫头不放,沈家娘子就是卖地、卖铺子也得把人赎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说是和沈大娘子有过节,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张婆子颤颤巍巍从怀里掏银子,“这钱我也不要了,我还给你!”
“好你个张婆子!原来是与人合谋!”墨砚抬脚往她身上狠狠一踹,张婆子跌出去好几步,一下子坐在地上,正好跌在了门口。
她抬眼见了门,疯了一样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骂道:“杀千刀的小畜生!你们等着,老娘头上有人!”
墨砚正要追出去,只听门外突然“哎哟”了一声。
张翠花站在门口,捂着嘴说道;“哟,张婆子你怎么往我腿上撞啊!”
二虎站在他妈跟前哈哈大笑:“扑了个大马哈!”
沈云卿走出门一看,方才还张口闭口让他们等着后悔的张婆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张脸像是上了色,青的青,红的红,嘴唇却是惨白。
门前停着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马车顶角挂着四个铜铃,风吹铜铃,叮铃作响。
淡金色的双层纱幔遮挡着着马车里的人,让旁人无法一探马车主人的面貌,风吹动帘子,马车里的男人一张侧脸影影绰绰,让人挪不开眼。
方才还热闹万分的院子霎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探头去看。
马车里传来粗重的咳嗽声,车里的人大约是用帕子捂了嘴,声音有些闷。听着却像是吊着旁人的气儿,唯恐他有了第一声,没有第二声。
过了须臾,帷幔后头伸出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瘦削的手指扣着马车窗沿。
沈云卿眸光微动,就听马车里传来男子略微低沉嘶哑且中气不足的声音。
“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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