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娘心中有些不安,面上仍是一派和煦:“今晨多亏陈大娘带小女上门,才帮我找到亲人……我阿姊嫁入谢家后,一直给家里写信,却一直未能寄到,机缘巧合下才在年前得此一封……只可惜我们姐妹缘浅,没有等到见面的这天……”
罗娘越说越悲伤,低头抹起眼角不存在的泪珠。
陈大娘见她哀伤的模样,终于想起她为何眼熟。
可不就像先前的谢夫人嘛?原来是前谢夫人的妹妹,怪不得。
惊讶之下一时无语,只拉着她的手安慰起来。
罗娘生怕这陈大娘和屋中冤魂有关,不想牵扯太多,赶紧松开了手:“记得晨间大娘说着急回家,好照顾家中咳嗽孙儿。”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陶瓷小罐来:“我冬季也易有咳疾,就随身带着一罐枇杷膏。是今岁秋时摘的新鲜枇杷,放了许多冰糖,自家熬的,刚好给您家孙儿润润喉。”
说罢一边递给大娘,一边悄悄给陶罐附上驱逐咒。屋里的东西若是识相,看到此物后便会自行离开,倒也能放它一马。
罗娘心忖,人间这几年据说很太平,怎么魑魅魍魉反倒多起来。家里家外的,搅得都不安生。
最好在大郎回来之前都整治好,别到时误了大事。
陈大娘欣喜不已地接过,连连道谢。
枇杷膏治咳嗽都知道,但冬季枇杷膏价高,就一直没舍得去买。前几日再心疼孙儿,也只舍得煮了几只秋梨。
“大娘莫招待我们了,快去看顾孙儿吧。”
罗娘坚决谢绝了她请自己进屋说话的邀请:“以后就是邻里了,有许多时日可走动……为方便赶路,我未带多少行李随身来,正要去采买冬衣呢。”
陈大娘见她的确衣衫单薄,只好依依不舍道:“等忙完连,我们好好说说话,大娘家茶叶还是有的……“
抱着陶罐子回了屋,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勺枇杷膏,一看晶莹剔透的,心中更是欢喜,仔细倒了热水,慢慢搅着化开。
她没有感知到,身后屋内正充斥着浓郁的黑色怨气,正压住小孙儿的头面,憋得他难受地咳个不停。
“哎哟我的小乖孙,喝下这碗甜水,马上就好啦……”
枇杷膏一端进床边,怨气立马躲开来,顷刻消散了大半。
床上瘦瘦小小的男孩喝了一口,觉得口中甜津津的,呼吸也畅快很多。
待一碗喝完,竟一声都不咳了。
“祖母,这甜水真好喝。”喝完整个人都舒服了:“我还要。”
“好喝就好,喝完就不咳了。”陈大娘慈爱地摸摸小男孩的头:“这是汤药,不能多喝的,要是难受了咱们再喝,乖。”
“这个汤药好,”小男孩乖乖地躺回去:“以后都找这个大夫开药就好了,孙儿就再也不怕喝药了。”
“乖乖,这可不是大夫开的,是谢夫子家的罗姨送来的。以后去了谢夫子家,记得去谢谢罗姨。”
“罗姨?”小男孩困惑地歪头想了想:“谢夫子家有蔓姨了,还有罗姨吗?”
学堂里喊做袁夫子的,还未上学的孩子还是叫她蔓姨。
陈大娘被孙子的呓语惹笑,也露出神秘的微笑来:“以后不知道哪个姨能呆得久呢……”
看着小孙子喝完汤药果然不再咳嗽,说出这么几句话来也不显气喘,面色也红润起来,陈大娘安心地给他掖好被角。
“鳏夫姐夫收留孤身小姨子,这里头的事儿啊,可禁不住细想……明日买菜和街坊倒有得说道了……”
陈大娘嘀嘀咕咕地洗着碗,没发现身后那团原本已缩至墙角的怨气,又随着自己的絮叨,慢慢扩大起来。
不一会儿,刚刚睡着的小孙儿又开始轻轻咳嗽起来。
街市上,罗娘一行先去了成衣铺子。
挑了件荷粉色的棉衫,配一条松柏绿棉裤,穿上自己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们看我,上粉下绿的,像不像一朵夏莲?”
大饼二人觉得罗娘穿什么都好看,只会拍手捧场:“像,又不像,比莲花还好看……罗姨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听店主说是今年收的新棉,摸着也的确蓬松柔软,不知要价几何。
罗娘可不缺钱,水域中受她庇佑的蚌精众多,送她的珍珠也多,换得的银钱还是颇为丰厚的。
不过,她也勤俭持家过几年,也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
加上有些怀念讨价还价的趣味,便很有耐心地和店家你来我往地谈了几个来回。
嵩溪水道七通八达,不少往返临安的商船会在镇上休憩,往日来往生人也不少。但临近新年,外地商贩大都家去了,近日少有生客,偏这位姑娘还带了谢夫子家的两位小儿,让人不由好奇。
得知她竟是谢夫子家前来投奔的妻眷,又见她衣衫单薄,便猜测她处境不佳,报了个十分公道的价:“这衣服姑娘穿着实在好看,我也就半卖半送了……一串钱,这双绣鞋你也拿走。”
其实本是多塞了棉,想卖个好价,没想到鞋里就做得太挤了,一般姑娘都穿不下,放店里好久都没卖出去。
“店家实在,我也不多舌,”罗娘爽快地掏出铜钱:“我再多付五钱,托您给家中两位小儿也搭两双棉鞋。”
客人大方,店家也高兴,果真又挑了两双厚实的棉鞋来。
兄妹两人开始还推拒不要,罗娘笑嘻嘻地不理他们,拎着店家打理好的包袱就走。
“过新年要穿新衣新鞋,来年才能多长个儿呢……”
大饼小圆在镇上乞食多年,靠的就是机灵乖巧,甚得镇人喜爱。一时走运进谢家后,受过不少教诲更加守礼,店家看着喜爱,临走又搭了两根红绳。
“小圆一眨眼就变大姑娘了,过了年没几日就能梳总角了,拿赵婶的红绳去扎头吧……”
罗娘本就看中她家衣裳针脚细密成色尚好,此时见店家慷慨,更是满意:“嫂子如何称呼?我不通针线,以后怕是少不得要来此问顾。”
店家本就有小子跟着谢家识字,只是见罗娘长相秀丽、谈吐文雅,不敢贸然亲近,此时见她言语可亲,便更加热情回应道:“我们赵家铺子是祖传的老店了,家中男人也懂得看布料织线,婆婆姑子们更是好手艺,倒是我,不过嫁进来几年,手艺生意皆不通,只能帮着看管铺子……姑娘若是有什么喜好,尽管话与我,提早留意着……我家大儿赵继也在谢夫子手底下学字,日后姑娘哪怕不便出门,嘱咐与他也一样的。”
做人儿媳还能管着店铺,果然有几分本事的。见她果然言语干脆又亲切,罗娘又攀谈了一番,打听了镇上各处买卖才笑吟吟地拜别。
买完成衣,还要买细料。
薄的做内衫,厚的缝棉衣;银红色给小圆做马甲,青湖色给大饼做斗篷……当然给夫子和大郎的买的最多,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见罗姨裁了羊皮要做靴子、买了兔毛做领子,大饼兄妹二人都替夫子和大郎受宠若惊起来。
逛完衣料,又去了食坊。
想着家中肉食颇多,就买了不少冬季最贵的蔬果,还有各色调料,各种零嘴。
“快过年了,大郎也要回了。算起来都是长身子的年纪,短了什么都不能短了你们的嘴。”
最后又去花鸟市,定了几盆红彤彤的年花,和店家约了送上门去:“你们夫子可是读书人,年后客人来访,没有山茶学士可说不过去。”
临走又挑了几盆君子兰和水仙花:“花中君子就适合养在谢夫子家……我们几人可拿不下,店家可能送到府上?……”
一行人走走停停,东走西逛,最后只能叫了骡车坐回去。
年关近了,不少街坊不是在去赶集的路上,就是刚采买完回来。嘚嘚的蹄声不免引来围观,尤其见谢家小儿绕着罗娘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更是要凑过来问上几句。一时间,巷子里竟被挤得抽不开身。
三人大包小包地无暇招呼,只能几句话简单应付着,直到走到了家门口,两个孩子才笑得傻乎乎得来一句:“要过年啦。”
待得日暮四合,谢端之走进家门,总觉得哪里有些变化。
小圆高兴地拉着他四处转:“树上的红绳只挂了一半,另一半罗娘说等写了祈愿再挂……明日我们还要糊灯笼,求夫子画上两笔,就挂两盏在门廊上……山茶花都摆在前厅门口,一进门就能看见…君子兰一盆在前厅,一盆在夫子书房门口,水仙都在案几上……”
看着面前快活的小圆和这些细碎的安排,谢端之有些恍惚。
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热闹准备过节的日子了,好像回到念娘在家时。
她总是高高兴兴地把家里各处打点好,笑眯眯地盼他回来看他惊喜的模样。
以至于,他似乎又看到念娘如往常般从厨房出来,招呼回来的他赶紧吃饭。
“天冷饭菜易凉,吃了伤胃。”罗娘看着在院中说个不停的一大一小,忍不住招手打断小圆的欢天喜地:“今晚还下了面鱼儿呢,再等就坨住了。”
谢端之几近鼻酸,无法言语。
“怎么了?”罗娘看他一直低头无语,有些心虚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了,试探看他的表情:“可是我自作主张越俎代庖,惹得夫子不快?”
赶忙补救道:“是我失礼了,一想到要和外甥见面,总想布置得精细些,面面俱到,这才失了分寸……”
“无事,”谢端之回过神来,见自己一时伤情吓到了大家,语带愧疚:“罗娘安排得甚好,不过一时有些意外。”
说完竟欠身行礼道:“是我行事心粗气浮,未曾顾及家中琐碎事务。平日怕是也多有不周,届时还请罗娘不要见怪。”
罗娘吓得连连摆手:“怎敢见怪,姐夫大度才会收留我于此……一想到姊姊不在了,自己还厚颜留下,实在深感不安。”
“罗娘切莫不安,你能寻来此处,鄙人心下感念。”
谢端之安抚地牵着一脸紧张的小圆,拉着她慢慢走向厨房:“亡妻身后,除却憨儿一无所留。小儿不记事,周遭亲朋怕徒增伤心,也鲜少提及往事。”
“不瞒罗娘,如今十年过去,亡妻印象已日渐模糊。如今见你,倒让我想起过往种种……幸甚,成婚几载,果然不是我这痴人的黄粱一梦。”
罗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了语中的哀戚。
白日里男子挺拔的身姿,现下却是瘦削的一道影子,在冬夜里甚显寂寥。看得她差点生出一股冲动,想过去轻轻抱住他。
但是她到底忍住了,只是淡淡地抚慰他:“姊姊嫁于夫子那些年,想必定是十分幸福的。虽则时间不长,但她一定很满足。”
真的,曾和你度过的每一日,想起来都是开心的。
只可惜,我须得向前走,不能流连在你身边。
只怪我,天生一副妖骨,偏想求个得道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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