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静,寒风轻轻吹过小院,夜露在枝头凝结成霜。
夜灯如豆,罗娘窝在屋里,耐心地一针针缝衣。
不到十日便是除夕,外袍肯定来不及做了。只好给家里人都做件夹衣。拿羊皮做夹衬,就不用塞进厚棉了,穿在里面暖和又不显臃肿。
可惜不知大郎身形如何,还没法做。罗娘盘算着等他一回来,便要仔仔细细地量遍身形,他年后又要赶路去书院,到时还得给他单做双皮靴。
“怎不交与鲛人去做?”小蛇道行不深,还未完全摆脱冬眠的本能,一到夜间就盘在被褥中不想动弹:“她们织布缝衫都一向又快又好。”
“既然在人间,就该守人间的规矩,”罗娘咬断线头,拿起另一面:“莫要牵扯太多我族之事进来。”
“怪不得你对陈家那东西都退避三舍,”小蛇望了往窗外小院的水池,摇头晃脑道:“要不要小爷出马,保管不出一息功夫,就把陈家收拾干干净净了。”
这两天只能看罗娘与旁人过得热闹,自己就觉得甚是无趣,找个由头练练身手也好。
“能不管的事就别管,”罗娘敲敲他的头:“与凡人相交越多,你牵扯的因果就越多,到时深陷其中,还怎么飞升。”
小蛇是从未想过什么成仙的,跟着罗娘修道不过是图个有吃有喝,万事不愁。他也没相信过罗娘真能位列仙班……但他可不敢说。
罗娘倒是觉得这是个讲授修炼心法的好机会,语重心长道:“之前与你们说过多次,要想成仙,法力要强、气息要纯、功德要多,唯有一点没有解释,就是因果要少。”
“虽要怀有悲悯心,但凡心太重也是业障之一。就像我当年生下大郎就狠心离开,也是怕牵扯越来越多的因果进来。——谢家祖上救我一族是因,我在谢家落魄时为其延续香火是果,此番因果既了,我便必须脱身,不能再有纠缠。”
小蛇懒懒地听着,为罗娘对得道成仙的执着追求敬佩不已,但还是不想如此苛待自己。
做妖嘛,不就图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他便忍不住随口驳道:“那你怎么还是来了呢?凡人寿命短得很,不出几十年,谢家大郎就转为河伯了,你到时再去相认不是更简单?”
罗娘语塞,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急忙上了岸。
难不成,自己就是在等一个借口,好心安理得回来看看?
不敢细想下去,罗娘拿起手上刚做好的衣样:“不与你废话了,我去看看两个小门僮可睡了。”
顺便也可以问问,谢家大郎几时能到家,个子有多高了,是否长成谢夫子这般的玉树临风。
门房外,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罗娘猜二人还未入睡,便轻轻敲了敲房门。果然,两个孩子还在床边坐着,一个在糊灯笼,一个在编罗娘送的新发带。
见她手上拿着衣服,颜色还是鲜嫩的胭脂红,小圆的眼睛就冒出期待的光。又怕失了礼数,只攥着发带扭捏地站起来。
“你这个小机灵,确是给你的新夹衣。”罗娘拉着小圆过来,比划着肩宽衣长:“我猜夫子会给你们买新袍,就不好僭越了。我先给你们多做几件细棉的里衣,好换洗;再做件夹袄,穿在里面暖和又轻便。”
小圆喜不自禁,觉得自己应该懂事地拒绝,又实在舍不得开口。
家破时她还太小了,没有多少记忆,不记得娘亲到了新年,是否也会这样给她量身裁衣。但她猜应该也是这样的,娘亲对她也是这样地细致又温柔。
她又想起罗娘今早穿的衣服,轻薄却好看得很,摸着还滑滑的。
大饼见妹妹满脸欢喜又不好意思,也狠狠心不开口拒绝,决定明日起要更用心地干活。
平日夫子虽然和善,会大方地给他们置办生活所需,但毕竟男子心粗,还是疏忽了这些贴身的东西。自己一个男孩也想不到这些,只有妹妹,怕是憋在心里都不敢说。
量完小圆的,罗娘又来拉起大饼。他一个半大少年,就更加扭扭捏捏起来。
罗娘本就有心试探,便借机宽慰到:“对罗姨有什么可害臊的,做衣服都要这么量。等大郎回来了,我也得这么给他量呢……”
大饼想想也是,松了口气道:“不过是不大适应罢了……大郎离家时身形和我差不多,不知此时是不是比我还高了。”
小圆却在旁边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眼睛咕噜噜地转起来:“那罗姨也要给夫子做衣吗?那……也要这么给夫子量身?”
罗娘一下被问得有些脸红,忙解释道:“你去问夫子要见冬衣来,我量着衣服做。”
其实她早就发现谢端之的身形十年如一日,对他的尺寸,她还了如指掌呢。
说完仿佛还觉得心虚,她立马转移话题道:“我看你们在糊灯笼?要不要帮忙?”
大饼赶忙道:“不用不用,我都糊得差不多了,插上蜡烛就能挂了。”
仔细一看,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倒不是常见的圆圆样式,反倒做成了四角齐全方方正正的宫灯样式。
灯面上有的是几笔勾勒出的花草,有的写着“安康”“兴旺”等吉祥字句,一看就是谢端之的字迹。
趁着他们去寻蜡烛的间隙,罗娘轻轻地摩挲着字迹,给灯笼附上了平安咒。
等这两盏灯笼挂在门口,无论什么魑魅魍魉都别再想靠近谢家。
谢端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家族兴旺,家人安康?
这一切,我愿助你。我保谢家无病无灾,还可予你锦绣前程。
只盼你莫怪我,抛夫弃子,剪断你我之间儿女情长。
顾不得夜已深,忙了一天还兴奋着的兄妹人此时就想挂上灯笼。
罗娘随他们走到门口,看大饼灵活地爬上梯子挂好灯笼。烛光透过红纸,将谢家门楣红彤彤地照亮,让人看着都跟着欢喜起来。
三人在门口嬉闹不止,到底惊动了谢端之。他闻声从书房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他抬头看到灯笼,也露出了淡淡笑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明日又该写春贴了。”
说罢看向大饼:“教你习字好两年了,明日写一副来,若是写得好,就贴做门楹。”又看看小圆,笑道:“你也写一对,贴在你日日打转的厨房。”
两个小人儿惊愕不已,既是受宠若惊,又觉压力倍增,局促得点点头。
罗娘跟着凑趣道:“夫子看,我写一对贴在哪里好?”
谢端之没想到她识字,怕伤了罗娘自傲之心,也不特意夸赞一语:“那就贴在西厢吧。”
四人一番闲聊,夜更深了。
“咳咳——”寂静中,阵阵咳嗽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小圆听了也停住笑闹,小脸上露出忧愁:“是陈媒婆家的阿庆,他又在病中呢……”
大饼也跟着面露愁容:“这次病了好久都没见他出门了,”又不忘提醒妹妹:“陈大娘已不是官媒,不能再喊陈媒婆了。”
罗娘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看到笼罩在陈家的怨气似乎更浓厚了,不由地心生不满。
这怨魂看到我的禁咒,还变本加厉了起来,岂不是挑衅?再这样滋生下去,迟早要危及邻里。
刚在心中许诺要护好谢家,旁边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别怪她大显妖威了。
于是她假装无意地打探起陈家之事:“我见陈大娘热心又爽利,正适合给人牵线搭桥,怎就不做官媒了?”
小圆凑近了,不复往日说嘴时的兴奋,语带忧伤道:“因为她牵错线啦,把许给张家老二的媳妇嫁给了老大,害得阿言姊寻了短见呢。”
曾走街串巷乞讨的大饼正欲补充细节,就听谢夫子催促道:“好了,更深露重的,快回去歇了吧。”
大饼脖子一缩,小圆吐吐舌头,都乖乖地跟着回去了。
罗娘忍不住低笑,这谢端之,还是端着君子的架子,最不喜背后说人长短。
真是,太没意思了。
昨晚还咬牙要去收拾人家的罗娘,第二天起来就此事忘在脑后了。
没办法,年前最是忙的时候。
原本谢家过年还是很清净的,亲朋不多,谢夫子又不喜交际往来,不过几位同僚来访,至多还有学堂弟子来拜年。
可今年来了罗娘,情形可是一番大变。
她爱下厨,做饭一天三顿都不重样,抽空还要炒年货,做年菜。
小圆跟在后面打下手几天,就圆了一圈,被街坊戏称“大圆”了。
她也做了许多零嘴送给街坊,哄得家门口天天一帮小孩围着转;每日出门买菜与邻里也都混熟了,还不时有人上门回礼。
大饼的竹竿身形倒是没变。原本他过年的差事不过比常日多了打扫大郎房间这一件,现在却要每日出门跑腿传话、采买搬货,实在是劳累,一顿三碗饭下去也不长肉。
他忙得乐呵呵的,反倒愁住了罗娘。
家中忙乱,谢端之都不敢往前院凑,整日躲在书房,不时悄悄叹气:罗娘来谢家到底是何所图?难道就是为了找份管事厨娘的差事吗?
上次小圆来问自己拿衣物,说是罗姨要为家里人制新衣,不知夫子尺寸。他不过说了句“不用麻烦”来婉拒,却听说她背地红了眼圈:“是我越矩了,原本以为姊夫已把我当做一家人……”
如此一说,倒显得自己见外了,只好特意致歉,又安慰许久。
等到罗娘一脸欢喜地拿了他的衣物走,他开始意识到,或许不该将这妻妹收留在家。
这期间,好友宋瑜青携夫人来访。本也想借他人之口,帮自己试探一番,没想到罗娘待客周到,贤淑有礼,成功收买了宋家人心。宋大人对她还尚存疑虑,原本心有芥蒂的宋夫人不知内情,反倒和她交好了起来。
二人从女红厨艺聊到穿衣打扮、养生持家,说个不停,还约起来一起打叶子牌。
不过罗娘只能允诺年后上门,年前实在是太忙了。
她只盼大郎到家时,家中已是处处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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