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阿言的往事回忆,罗娘与小蛇都陷入沉默。
有些凡人恶毒起来,妖鬼都自叹弗如。
罗娘叹气,轻声解咒,唤醒瘫倒在地的阿言。
“我与你做笔交易……我助你找到张实,你可质问于他,甚至魇咒于他,只要不害他性命,一切随你。但等此恨一消,你便速速归去,不得停留。”
阿言回过神来,不待思索便点了头,连忙应下。
她大仇已报,除了无辜的小弟外,无论是张家还是刘家,还有这贪财的陈媒婆,都受了她的怨气不得善终。
她仍旧滞留人间至今,所剩唯一的执念便是等到张实回来,找这位负心人算帐。
罗娘闭眼默念,手指翻转,却发现几次都测算不出张实的方位。
毕竟她与张实素不相识,既无凭证又不知气息,有些难以寻迹。
她只能转头问阿言:“你可知他的生辰八字?”
阿言摇摇头:“我不知,”说完指了指阿庆床底下:“可当初陈媒婆换下了他的庚帖,就藏在了她孙儿床下最里面一块砖下。”
……
罗娘无语,怪不得这女鬼扎根在阿庆身边,陈大娘居然把祸根藏在此处,可真是生怕她不来。
小蛇不待她吩咐,立即钻到床下,顶开砖头翻出庚帖。
罗娘捏住张实的生辰八字,念起法诀,可依然是屡次三番都测算不出。
她皱眉思索半晌,随后换了一只手掐诀,这回总算有了结果。
“你在此地是等不到他的,”罗娘叹到:“他已不在人世。”
阿言闻言愣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一片空洞,既无悲愤又无哀切。
似是大梦初醒,茫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罗娘忍不住显摆下自己的功力:“他仍留一丝执念在世间,虽与此地相去甚远,且气息越来越虚弱,怕不多久也要消散了……但还是被我所察。”
“如此,”阿言终于回过神来,双目依然空洞无神:“那带我去见他吧……”
大妖腾空而起,阴魂直奔千里,二妖一鬼片刻间就到了香江湖畔。
阿言却在此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心思,求罗娘将她隐去身形,喃喃自语:“我想见他,又不想他见我……刚听说他已不在人世时,我一时间竟是只有伤心,未觉快意……”
罗娘怜她心事,也不多言,轻轻将她收进玉葫芦里。
好在葫芦里别有洞天,也不会挤到小蛇。饶是如此,小蛇还在哼哼唧唧:“莫让她靠我近了,污了我的妖气……”
听得罗娘有些欣慰:爱惜气息,孺子可教也。
湖畔码头,一位男子正在水中奋力爬向岸边。
说来也怪,他明明在扒着码头拼命爬呀爬,却屡屡落了回去,始终上不得岸来。
看到罗娘,他似是看到救星般,着急唤到:“姑娘,姑娘,可否方便搭把手?若顾忌男女之防,能否唤人来此处搭救一把?必有重谢!”
罗娘不答话,走近了问他:“你为何要上岸?”
那人也不觉得她问得奇怪,只急急回到:“我得速速家去,鄙人未婚妻还等在家中。”
“可你沉尸湖底,上不得岸来。”
罗娘伸出食指,重重点了一下他的印堂。
一瞬间,男子面堂泛起白光,紧紧扒住岸边的手也松开了。似有一阵风来,他整个人竟轻轻地飘上岸来。
张实上了岸,依然是浑浑噩噩。
被罗娘一语道破后,他思绪茫茫然间,才想起自己在此地已不知挣扎了许多年月,始终上不得岸。
啊对,想起来了,自己被人抛尸,尸身还在湖底。
那晚暴雨,他因想念着家中阿言而辗转难眠。
此次买卖本是月余就能归乡,却延误许久,不知阿言是否等急了。
因张家人靠不住、刘家又无人识字,他给陈媒婆去信颇多,托她与阿言传话,还捎上沿途所购的胭脂水粉,也不知阿言是否都收到了。
思绪难安间,雨势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一刻不停。他担心起船底布匹受了潮,又要误了差事。反正睡不着,干脆起身去舱底查看。
没想到,掀起层层遮盖,他看到的是布匹底下藏着的火药。惊愕未完的下一刻,他就被人从身后一棍子打晕,抛到水中。
“可是……阿言还在等我回去娶她呢。”
张实大梦初醒,却顾不上悲伤,只求罗娘带他回去:“姑娘既能点化于我,必非常人。还求求姑娘大发慈悲,再不回去,她怕是要急哭了,容我哄一哄她再走。”
“你已故去多年,”罗娘试探道:“你的阿言怕是已另嫁他人。”
“那她必是过得不好,”张实闻言急得落下泪来,扯住罗娘衣袖声声哀求:“她不知我身死,必会等我,嫁给他人绝非她所愿。她性情温柔却心性坚定,怕是会受夫家磋磨。”
“那又如何?你已不在人世,注定无法与她再续前缘。即便见了面,又能有何嘱托呢?”
张实这才想到真正意识到,自己与阿言是天人两隔了,刚刚清醒的意识又慢慢恍惚起来。
思索片刻后,他终是松开了手,擦了擦面上泪痕:“那只求仙人给阿言送句话……”
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深深拜求:“求仙人告之阿言,鄙人在外花天酒地、处处留情,如今已移情别恋,无心归去……让她,忘却我这个负心之人,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整个人都匍在地上,哽咽不能言语。
话音刚落,阿言就从玉葫芦中冲了出来。
怨气散尽后的她,清秀动人,满目含情。
她满脸是泪,穿着簇新的大红嫁衣,慢慢走到张实面前。
张实见她走来,一时哽住。
惊愕无言下,渐渐看清她也非人身。
他轻轻走上前,看了阿言许久,未语泪先流:“阿言穿着红绸,果然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阿言依旧在泪流不止,抱住等待许久的心上人:“我还在等你,你怎可失信?”
二人相拥而泣,紧紧抱住对方。
过了许久,张实终于止住泪意,望着阿言,不忍问她为何已成魂魄,只如往常般哄着她道:“阿言莫哭,有我呢……如今也好,我们也能做了鬼夫妻。”
阿言听到期盼已久的这句“有我呢”,泪意更加汹涌。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又是含情脉脉地久久无言。
可这二鬼一见到彼此,皆是执念立消,眼看就要烟消云散。
罗娘只能咬咬牙,决心做这破坏气氛的恶人:“你们二人只剩残魂在此,若不赶紧去投胎,只会在片刻后一起消散,也做不了什么鬼夫妻。”
阿言此时已知罗娘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急忙拉着张实跪下:“多谢仙人为我二人解开误会,还求仙人指点迷津……我们别无所求,只求能够再转世为人,生生世世为夫妻。”
张实也跟着在一旁跪下,虔诚地磕头祈求。
罗娘被他们一口一个仙人念得十分舒心,决心帮鬼帮到底,送鬼送到西。
她在玉葫芦里掏啊掏,掏出一片叶子来。此叶青翠欲滴,一片上却长出两个叶尖。
“这是双生树的叶子,一叶双瓣,缘定生生世世,”当初是她在梧桐林里与鸟妖恶战一场,好不容易才换得的。
“不过世间之事,难有圆满,凡事总有得失。你们今日若服下此叶,就有了生生世世的牵绊,但将会损失福德。比如命犯孤星,鳏寡孤独,身有残障,命途坎坷,甚至投生为牲畜……”
罗娘越说越狠,面前二人却没有丝毫变化神色,只望着这小小一片绿叶,一脸坚定与期盼。
罗娘刚伸出双生叶片,二人便拿过毫不犹豫地服下了。
不多久,日挂当中。了却心事的二鬼执手相望,向罗娘深深拜谢一番,渐渐远去了。
望着他们缠绵不已的背影,罗娘心有触动。
凡人之情,大都能如此坚固吗?
正感慨见,突然一缕神光落在罗娘手中,似是功德金光。
罗娘行善颇多,助妖无数,对功德之光并不陌生。可这一缕金光却与往常不同,不光有些微微泛白,还带着淡淡的仙气。
难道是因为他们口口声声唤我仙人?
罗娘欣喜不已,看到那缕仙气先是对她的妖气有些排斥,在周遭扭扭捏捏了一番,终是慢慢地没入体内。
那一瞬间,罗娘闻到一丝香气,若寺庙禅香,又似淡淡花香。再一呼吸,便感知到自身气息更加纯净了。
若说她往日气息像清泉,今日就变成了清透的甘泉。不光干净澄澈,还冒着甜味儿。
小蛇也从玉葫芦里跑了出来,绕着她蹭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好舒服的灵气……”他着迷地翻滚着,差点落了下来。
罗娘接住它,发现它的妖气也变纯净了一些。
虽有着满心困惑与淡淡欣喜,但抬头看看大亮的天光,二妖赶紧赶回陈家。
陈大娘看到出太阳,正忙着在院子里晾晒艾草灰,阿庆还在卧榻中安然熟睡。
日光大盛,屋内也被照得亮堂堂的。
罗娘假意刚刚走出屋外,见陈大娘在大冷天忙得一脑门汗。
“阿庆已经睡得有些多了,再睡下去怕夜间难眠”,罗娘自知解决了病症根源,确信已无大碍:“不如喊他起来,一起用些热粥,过了时辰不吃东西也容易虚空了脾胃。”
陈大娘应声擦擦汗,赶忙回屋换身衣服盛好粥食。
阿庆起来后,面色已恢复大半,喝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一整个鸡蛋,期间更是一声未咳。
陈大娘高兴得眼角泛泪,趁着低头喝粥的空隙悄悄擦了,看得罗娘心中感慨。
凡人真复杂,你说她是好人吧,她却为了银两轻易毁人姻缘;你说她是坏人吧,她这慈爱之心又如此深切,毫不掺假。
罗娘起身告辞,陈大娘自是连声感谢。
看着阿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送她,她终是不忍心招了招手:“大娘若放心的话,让阿庆跟我去家中坐坐吧,和小圆在天井院中晒会儿太阳,活动一二,总比呆在家闷着好。”
陈大娘此时对罗娘几近言听计从,只是有些羞愧又麻烦到她,于是抱起家中仅存的瓜果,送孙子一起到了谢家。
孩子们见到久违的玩伴自是兴奋欣喜,三人在院中恨不得紧紧抱在一起,一时笑闹不已。
罗娘怕他们太过吵闹,引得阿庆大病未愈又累倒了,就找出一堆干货来,喊他们仔细铺在空地上晾晒。
看孩子们捧着东西,嘻嘻哈哈地在太阳下绕着圈,边干活边耍闹一番,好不快活的样子,罗娘笑着放心地去厨房准备午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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