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娘以为它奄奄一息,惊得立马下床查看,发现不过是昏睡过去,好笑又好气地拍醒了这条不省心的蛇。
小蛇醒来,竟是一脸茫然:“还好罗娘唤我归来,不然真不知要身困多久。”
原来,小蛇缠上大饼被罗娘教训后,心生不满,便去池中找那金鲤的麻烦撒气。
不曾想,这尾鱼竟沾得多年前隐埋在池底的南珠光华,虽妖力低微,却护身无忧,池中好一番追逐也不得它身。小蛇一时恶念起,想要吞食它,却被引进了池中暗道。
“我也不知那暗道通向的何处,不过在一片漆黑中游走一番,就进了一间陈旧庙宇。”
小蛇爱洁,抖尽身上泥灰攀爬到藤凳上:“一进去便遇着两座威武神像,虽然身覆尘灰,供奉寥落,却威武不减。瞪着铜铃目,举着金刚杵,一时让我无法动弹……多时也未有人声来,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以咒声唤你,不过一息后你便得归,说明那庙宇离此处不远。”罗娘思忖道:“镇上佛道禅寺不过几间,仔细问询便能知晓。”
她见小蛇除了疲乏些并无大碍,便厉声教训道:“多少次教诲于你,让你小心些,仍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还好此次它只是急于脱身,没有加害于你,否则恐怕我唤回的可是一条蛇尸。”
小蛇自恃修炼多年,此番来人间很想横行霸道一番显示威能,没曾想刚来了几日,就因一尾小鱼陷入困境,面上不显,心中很是害臊,此时也难得老老实实地没有回嘴。
罗娘看他吃了教训,便有意给他台阶道:“若是蛇尸也好,刚好大郎归家了,给他炖碗蛇羹滋补一番。”
小蛇瞪圆了眼,也顾不得计较炖它之事,兴奋念道:“大郎终是回来了!可恶贼鱼,差点误我大事。快快带我去瞧瞧那未来河伯。”
罗娘嫌弃地看着它:“大郎刻苦习得君子六艺,平日礼乐书数不曾放下,你这幅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倒是给了他难得练练射御的机会。”
小蛇别扭叹气道:“那我总不能一直藏身下去,躲躲藏藏好不麻烦。事事不可为,不光帮不到你,还累你处处忧心……何况河伯转世,五感异于常人,以后总会发现蹊跷。”
罗娘没想到它还存了帮忙的心思,稍感欣慰。的确躲藏下去也不是长久之道,于是松口道:“若你乖乖听话,自然有你现身之法。”
小蛇闻言兴奋不已,恨不得拿了自己的妖丹来赌咒发誓。
罗娘示意它乖乖附耳,细细交代一番,终是筹谋好一番章程。小蛇这才愿意乖乖留在家中,不急着去凑热闹。
待得众人收拾妥当,喜气洋洋地出门去。
大郎虽然早早懂事,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小心翼翼地捧着给他预备的水莲灯,边走边看,眉宇间比饼圆二人还要兴奋。
路上行人纷纷摩肩接踵,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真真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从坊里走至河边,路遇不少街坊,有许多在谢家学堂的,特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来作揖问好。
见到难得归乡的谢承善,他一身斯文的书生气,更引得众人夸赞一番。
更别提大饼小圆,遇到了之前在街头栖身破庙时欺负他们的无赖小子们,更要抱着灯笼故作关心地上前炫耀一番,甚至留下几颗饴糖以显示自己的大度,看他们内讧争抢,以一平往日委屈。
谢夫子看到这混乱场面也只能摇头叹息,早早叫回他们。
如此这般一路打着招呼,走走停停,待到河边,天色早已擦黑。
几人拿出护在怀中的纸灯,寻了避风处点上,轻轻放于水面,望着它晃晃悠悠地飘向河中。
许多人家已经放过灯,平日里的河流荧光点点,似银河垂挂当下。
千百盏光亮悠悠飘远,从脚下延伸到天边尽头处。
“我们家的灯都飘得又稳又远,定是新年好兆头。”
小圆第一次水边放灯,越看越觉得自家的灯最好看别致。
“夜风冷寒,买完炮竹就回吧。”罗娘怕人群挤挤攘攘,轻轻拉过小脸兴奋得红彤彤的小圆。
“白日里去过几次那炮竹铺子,都没有抢到他家的金银枪。方才路过,见他家仍是门市大开,说不定现在能得。”大饼摩拳擦掌,拽着大郎一同去。
夜幕下的街巷依旧是热闹非凡,夜灯千盏,照得人面孔红彤彤。
原本不喜这拥挤吵闹的谢家父子二人见他们兴致盎然,也只能随着同去,一路上又是各种问好见礼。
也有无意撞见那平日哭诉家贫、未交束脩的人家,如今手上却大包小包的。不小心碰了面,就心虚地躲进人群故意避开去。
大饼小圆眼尖,想上去暗讽两句,又被一脸了然夫子按住,只气鼓鼓地望着。罗娘便不时拿街边小食哄她们,一路热热闹闹地回家去。
众人回到堂屋坐下,大饼早早搬来几个炭盆放在脚下。
罗娘喝着热茶,仍不忘在盆里丢几颗红薯煨上,屋里的炭火气慢慢消散,只留下一丝丝香甜。
小圆惦记着屋外夜凉,恳求着要将鸟笼带进屋内,罗娘笑着应下:“你既放心不下,自去拿来照应着,就怕那傲气的雀儿不承你的情。”
小圆欢喜地将鸟笼提进来,换上新鲜的小米温水,望着笼内依然不屑一顾的喜鹊道:“我原也不是为了让它领情,不过图个心安。既然养了它,便要精心地养好。”
大饼还在气咻咻地念叨那帮穿金戴银却拿着腌菜敷衍束脩的人家,夫子便跟着接了句:“小圆同我倒是想到一起。”
“就像谢家学堂一般,既不为博名、也不为谋利,不过是给有心上进的平家子弟一个识文断字的去处。我既无心仕途,所学总要有个所用之处。”
他借机暗暗提点着大饼:“更何况,一年到头不过热闹这几天,家中但凡有点东西,怎能忍住让锦衣夜行。为了个好意头,怕是举债都要过得光鲜亮丽。子非鱼不知鱼之乐,那必也不知鱼之愁苦,无事又何必让人为难。”
大饼听懂夫子教诲,心下懊恼。自己平日明明背得许多孔圣仁词,却一直没有真正参透仁之一字,一点小事就让心中小人现了原形。
谢承善在一旁听了也低头不语,心中震动。
他常听书院先生感慨,说父亲当年也是榜上有名的士子,也曾一身才学满腔报国热忱,如今却甘心守在一处江南小城做着教谕。
他们说父亲因丧妻意识消沉,荒废此生,也以此教诲自己君子应心怀天下、而非沉溺儿女情长。他便也以为父亲是逃避尘世才不思入仕。如今看来,父亲仍是有自己的追求与坚持,只不过与大道不同罢了。
再想下去,心中又有些吃味。他们父子俩之间言语寥落,所谈不过是学问生活,父亲从未像对大饼这般耐心贴心地教导自己……
罗娘见众人莫名低落起来,忍不住责怪夫子煞风景:“孩子们也是心疼夫子,见您终日忙碌,却不得人家一点回馈。”
谢夫子正要反驳自己并不图人回报,又被罗娘岔开了话题。
“夫子说到贫寒人家,倒让我想起一桩心事。”
她温柔地擦着小圆嘴角蘸的点心屑:“有人家年关热闹,也有人年关难过,这几日竟还看到路边有卖儿卖女的字牌挂出来……此时听闻夫子教诲,我也有心想一展所学。此前只怕是有心无力,年后不如买个小丫头回来帮帮手,不知夫子可同意。”
大饼二人闻言大惊,慌忙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们这几日有些惫懒,明日……不,现下立马便打起精神来做事,罗姨莫要嫌弃我们无用。”
罗娘赶紧安抚着他们坐下:“莫要误会啦,我是想买个小药仆回来帮忙。”
“药仆?”
大饼小圆尚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一脸疑惑;大郎却是想到史书上所提及的试药酷刑,一脸震惊。
唯有夫子只是淡淡皱眉,不作言语。
罗娘只好细细解释道:“你们也知晓,我当年被曾被卖入高门大院,却不知其中仔细。”
“我从前卖身的余家,是当地有名的杏林世家。我本是为贴身服侍小娘子挑选的女婢,也因此跟在余小娘身边启蒙识来字。余小娘从小身子骨便不大康健,我照顾得精心,又整日耳濡目染些岐黄之术。机缘巧合下得了主家青眼,也让我跟着去药堂学些手艺,就慢慢从贴身女婢转成了药仆。”
“药理这东西,可深可浅——医道玄同,关乎五脏经络之行;大道至简,不过是平日里一些食卧之法。……”
她说着便拿起放着炉边烘烤的柑橘,塞到大郎手中捂好:“比如这柑橘,不光甜嘴,更有平气润肺之效。只是冬日柑橘冰冷,吃入肺腑易结火气,倒是温热后才有平气功效。更有屋内炭火干燥熏嗓,大郎日夜读书,每日两三颗倒是适宜……”
小圆本就因为罗娘医好阿庆而心生崇敬,此时更是满脸诚心诚意地趴在她的腿上,祈求道:“那我跟着罗姨做药仆可好?无论难易之理,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自己若能早些懂点医术该多好呀,就再也不怕哥哥为了保护她而被人欺负,总是落得满身伤痕。
罗娘叹了口气,摸摸她养得圆润泛红的小脸:“我们小圆聪明又伶俐,若是跟着我学医药,我自然是有求之不得……可是这药仆,还占着仆字呢。”
“医药之学乃是关乎人命之事,稍有差池便惹上大祸,这也是为何杏林世家不敢轻易收徒之由,当初也是因我签的死契,才敢大胆教我……与夫子慷慨教化不同,我才疏学浅,更要小心挑选所授之徒……”
“既然是干系人命之学,必要拿自己的小命做担保,卖身于我,我才能信她千万分地用心。”
罗娘指了指一旁的大饼:“你哥哥带着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诸多罪,才长成今日的模样,可不是为了让你卖身为仆的呢。”
这个勤快又自尊的少年,怕是常年心中不安,却一直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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