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徐渊带着一百八十三骑,辞别了独孤小白和顾疏桐,一路横冲直闯,来到了别州牛角山下扎营。徐渊在此盘整了些时日,失散的部从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三四千人。
再说那鲍乾领着九个部将,向东北方向奔逃而去,沿途又收了百十来个散兵游勇、流寇山贼,不久也来到了别州,与那徐渊前后相差仅有月余。
鲍乾初来乍到,见那徐渊营寨坚固,军容齐整,部署有序,便想夺了他的营寨,收了他的兵马,占了他的地盘,以便重整旗鼓,妄图东山再起。
择一吉日,鲍乾召集手下众将,怒道:“本公辞任华州,围猎别州,数月间已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旌旗蔽日,将士齐心。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依本公所见,那徐贼不过荧惑之光,本公却有皓月之明。本公天命之人,岂容那徐贼在此作威作福!大破此贼,只在今日!诸位将军,哪个请命去那徐贼营前叫阵?”
众将听了,只觉得鲍乾所言实在是太不靠谱,便无一人回话。
鲍乾见无人应答,忽然眉眼一低,涕泪齐下,以拳捶案哭号道:“二弟啊,二弟,二弟何在?”大哭了一通,他便以袖拭面,哽咽道:“本公二弟鲍坤将军,足智多谋,忠勇无双。想我那二弟在时,常为本公分忧,时常对本公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诸位,无论本公的哪位爱将杀了徐贼,夺了营寨,本公便与他结为异性兄弟。待将来本公登极大宝,面南称尊,愿与他平分天下,共坐龙床!”
依然无人答话。
沉默了一会儿,只见龙步洲上前道:“主公英明神勇,早晚君临天下。只是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加之人地生疏,立足未稳,恐非用兵之时。那徐渊以逸待劳,不可强取,主公何不假意与他结盟,招兵买马,广积钱粮,待根深蒂固之后再做打算。主公意下如何?”
鲍乾听了,心中大为不悦,阴沉着脸道:“龙将军莫不是有了二心?想当日本公与那司马老贼鏖战华州之时,本公便是采纳了龙将军的计策,以至于大败,丢了华州不说,还搭上了二弟的性命。今日将军所言,更是岂有此理!我鲍乾岂是那久居人下之主?让本公屈尊去侍奉那徐贼,更是万万不能!龙将军退下,请勿再言!”
龙步洲听了,无意辩解,唯觉哭笑不得,一片衷心碎成了齑粉,一腔热血凉了个透彻,心中叹息这鲍乾不是个成事之主。
鲍乾见无人答话,只觉失了脸面,便道:“楚将军何在?”
那楚生保听到鲍乾点了自己的名字,战战兢兢地出列上前道:“末将在。”
鲍乾道:“楚将军勇武超群,胆识过人,大有西楚霸王之豪迈,请楚将军为本公解忧!”
楚生保听了,只觉冷汗直流,面如土灰,沉寂了片刻,忽然“啊”地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倒地而亡了。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更是胆魄心寒。
鲍乾不以为意,斜眼看向众人,道:“楚将军身患隐疾,本公实是不知。可知楚将军之忠义,可昭日月,本公定要厚葬于他。既然楚将军驾鹤西归,那请樊将军代我军出营一战,如何?”
那樊尔同听了,只能把两眼一闭,心想去是死,不去也是死,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道:“末将愿往!”
鲍乾听了,欣喜异常,便快步走下阶来,握着樊尔同的手道:“樊将军真乃我军翘楚,智勇双全,可敬可佩!将军此去,必定凯旋而归。本公自当亲自温酒煮肉,为樊将军接风。请!”
樊尔同默默地走出大帐,提刀上马。那鲍乾兵士不足百人,哪肯再分兵给他?樊尔同便单枪匹马来到徐渊营前,有气无力地喊道:“徐贼何在,快快出来受死!”
徐渊正与孙虎庭等众将商议兵事,忽然探子进帐来报:营外有人叫阵。
徐渊一惊,忙问道:“是何人叫阵?”
探子道:“来人未打旗号,属下不知。”
徐渊又问道:“来了多少兵马?”
探子道:“只一人一马。”
徐渊沉思片刻,道:“可曾探查清楚,四周是否藏有伏兵?”
探子道:“已探查清楚,无伏兵埋伏,确实只有一骑一将。”
徐渊咂嘴道:“咄咄怪事!”
孙虎庭听罢,从座椅上跳将起来道:“将军,我愿出战,以探虚实!”
徐渊道:“虎庭莫急,我等还是小心从事为好。”随即披挂整齐,以孙虎庭为先锋,点了一千精兵亲自出营御敌。
徐渊率众将来到阵前。孙虎庭上前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樊尔同见徐渊人马雄壮,登时面无血色,嗫嚅道:“我乃鲍将军手下大将樊尔同,尔等快来受死。”声音之小,有如蚊子鸣叫。
众人都听不清楚,正要再问。那孙虎庭火爆脾气,不待他说完,手持方天画戟,已策马奔到樊尔同面前。
徐渊忙下令严阵以待,以防伏兵突至,好去营救孙虎庭。
不到三合,那樊尔同被一戟刺在咽喉上,摔下马来。
孙虎庭本以为是场恶战,岂料如此轻而易举,以至于都不好意思来向徐渊请功。
这徐渊众人见再无动静,只觉莫名其妙,便鸣金回营去了。
不多时,又有人前来叫阵,徐渊忙召集诸将迎敌。一连四番,都被孙虎庭三五合斩落马下。
敌将第五次叫阵时,徐渊已是烦不胜烦,便命孙虎庭领兵出战,只是一再叮嘱他穷寇莫追,以防敌军有诈。
再说鲍乾。自打樊尔同出战,鲍乾已是一连损失了五员战将。直至此时,那温酒之水尚热,釜中之肉未熟。眼见帐下将领只剩了三人,鲍乾不禁焦躁不安起来。
所剩三人中,那鲍立、鲍虚二兄弟乃是鲍乾的亲侄儿,只有龙步洲是个外人。龙步洲也不等他叽叽歪歪地下令,拱拱手便持枪上马,出营叫阵去了。
那孙虎庭已是第六番出战,只觉身上燥热难当,懒得再穿戴盔甲,于是赤膊上阵,带兵迎敌去了。
到了阵前,孙虎庭见那龙步洲手提银枪,身披金甲,精神抖擞,器宇不凡,和之前的败将大有不同。正思此行草率了,欲回营披挂整齐,又怕他人耻笑,便硬着头皮挥戟来战。
二人斗在一起,来来回回三百余合,不分胜负。见那龙步洲愈战愈勇,毫无破绽,孙虎庭不禁心生爱才之意。
只见孙虎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欲使一个苦肉计外加伏兵计,于是卖一个破绽,被那龙步洲一枪刺在肩头,霎时鲜血直流。
孙虎庭转身便走,只待龙步洲赶上前来,众兵士一拥而上,自己再杀一个回马枪,定能将龙步洲拿下。
岂料龙步洲并未中计,勒马站在风中,不进也不退,不喜也不悲,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副将黄赞拍马上阵,又被龙步洲所败。
孙虎庭急匆匆回到营中。本来,徐渊见孙虎庭迟迟未归,心知不妙,正欲出营查看,只见孙虎庭肩头鲜血淋漓,显然是败了。
徐渊大惊,心想:“这孙虎庭乃是能征惯战之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自打起兵以来,大小数十余战,无论敌军众寡,来将何人,何曾像今日这般狼狈不堪?”
见了徐渊,孙虎庭却哈哈大笑着拱手道:“虎庭向将军道喜!”
待孙虎庭说明原委,徐渊深以为然,便让他先去疗伤,自己则亲自出营来战。
徐渊来到阵前,见龙步洲仍是一人一骑,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心中大喜,知孙虎庭所言非虚,便拱手道:“在下徐渊,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龙步洲早已听闻徐渊的名号,心中肃然起敬,亦拱手道:“末将龙步洲。”
徐渊听了,更是高兴,道:“久闻将军威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龙步洲道:“你我各为其主,勿须多言。末将不才,特来向徐将军讨教!”说罢挺枪来战。
徐渊也想试探试探他,便使出浑身的本事,举锤便砸。二人从马上打到马下,来来回回又战了三百余合。
那徐渊势大力沉,常人哪里能当。亏得是龙步洲,三百合后才渐觉两臂灌铅,虎口发麻,心知再战下去,必败无疑,便心生退意。眼见得招式也怯了,躲闪招架的多,迎头来攻的少。
徐渊见他不支,便想让他三分,于是虚晃几招,跳到一旁道:“今日已晚,将军肯明日再战否?”
龙步洲拱拱手,翻身上马回营去了。
一连败了数阵,鲍乾心中郁闷,正在帐中喝酒。见龙步洲全身而归,大出所料,不想自己帐下竟有如此勇武之人,他忙举杯相迎,道:“请龙将军满饮此杯,明日本公亲自为将军助阵!”
一连五日,徐渊与龙步洲来来回回战了两三千余合,每至龙步洲露出败相,徐渊便鸣金收兵。那鲍乾也果真亲临战场,率兵助阵。
待两军鸣金,龙步洲返回营帐时,却被埋伏的鲍立、鲍虚兄弟率军士拿住,捆绑了个结结实实,押到鲍乾的面前。原来,那鲍乾看出徐渊有意相让,怕龙步洲被他策反了去,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龙步洲怒道:“我有何罪?”
鲍乾轻蔑地笑道:“龙将军心中自然明白。”
龙步洲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岂能死于匹夫之手,还须哄他一哄!”想毕,便恭恭敬敬地向鲍乾再拜道:“主公以国士待我,末将只觉如沐春风,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末将岂有二心?想当日与司马仲柳激战,若非主公出手相救,岂有我龙步洲的今天?常言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主公如若不信,便请杀了末将。今日我便将性命交还主公,末将死而无憾!”说罢以头抢地,大哭不止。
鲍乾见他说得真切,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了半晌,他顿生一计,心想道:“徐渊勇猛,我军中无人能敌。既然不能正面攻取,何不以龙步洲为饵料,来钓那徐渊上钩。我先打入敌军内部,择一良机,或水中投毒,或暗中偷袭,或挑拨离间,或临阵倒戈,只需见机行事,徐渊便难逃一死。徐渊一死,营中将士望风而降,小小别州岂不是唾手可得?”
于是他赶紧将龙步洲扶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龙将军,龙将军受苦了!龙将军忠义啊,本公不该怀疑龙将军,本公糊涂啊!”说着,便亲自给龙步洲解了绑。
第六日,鲍乾竟亲率全军百八十将士来到徐渊营中,报上了名姓,投靠于其麾下。
那孙虎庭等众将,知道这鲍乾老奸巨猾,假意投诚,都来劝徐渊趁机除了他,以防夜长梦多,养虎为患。徐渊爱惜龙步洲的才华,怕杀了那鲍乾会令其为难,惊走了他,便对那鲍乾礼遇有加,日日设酒宴款待,不敢有丝毫怠慢。
鲍乾明里每日耍乐,大有刘后主乐不思蜀之意;暗里却忧愁难寐,常怀秦始皇并吞六合之心。
这日,徐渊正在宴请鲍乾及其部将,忽听探子来报,别州总兵皮铁棍领两万官军前来征讨,不日便至营前。
徐渊立即撤掉酒宴,召集诸将商议对策。诸将有的主张退兵山上,以避其锋芒;有的主张出两翼奇兵,左右夹击;有的主张烧其粮草;有的主张夜袭中军。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众人正在争执不下,却见龙步洲哈哈大笑起来。
听他发笑,诸将甚是惊诧。那黄赞更是暴跳如雷,呵斥道:“黄须小儿,何故发笑?”
原来那黄赞年近五旬,而龙步洲年仅二十出头,加之他上次败于其手,便一直耿耿于怀。
徐渊见了,却起身施礼道:“请龙将军赐我良策。”
龙步洲见了,默不做声,只是起身而出。
黄赞见了,又要发怒,孙虎庭忙上前制止。徐渊向孙虎庭使个眼色,随即跟了出去。
龙步洲走到僻静处,便停下脚步。徐渊忙上前再施礼道:“还请龙将军赐教!”
龙步洲忙扶住徐渊道:“将军勿疑,兵者诡道也,古人云: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故而引将军来此处相商。我且问将军,你看那皮铁棍如何?”
徐渊道:“我观其不过插标卖首耳!”
“所率兵马如何?”
“虽数倍于我军,然则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将军需多少兵马可以退敌?”
“三千精兵足以。”
“将军有多少兵马?”
“实不相瞒,三千有余,四千不足。”
龙步洲低声道:“别州本是偏远之地,兵少将寡,皮铁棍此次引大军来攻,已然是倾巢而出。将军若是信我,则领兵正面全力迎敌,我则领一千人马偷袭别州城。将军若胜,待皮铁棍兵败回城时,你我两面夹击,则别州易主,皮铁棍死无葬身之地;将军若败,可退入别州城,据城而守,以为根基。将军意下如何?”
龙步洲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计风险亦大,一则将军率兵倾巢而出,营寨必然空虚,那鲍乾必定乘虚而入,鸠占鹊巢。如将军战败,我又未能攻克别州城,则别州将无将军的立足之地。请将军三思!”
徐渊思忖片刻,道:“此时不搏,更待何时!龙将军以何为号?”
龙步洲道:“我若攻克别州,便命哨探举红旗告知将军;我若攻城不利,则举白旗。将军可见机行事。”
徐渊听罢,毅然决然道:“我给龙将军两千兵马,请将军务必成功!”
二人议毕,携手回营。徐渊只说留两千精锐坚守营寨,其余兵马全力御敌。
没两日,皮铁棍率大军已至。其人姓皮,因使一条四十斤重的混铁大棍,故而人称皮铁棍。
徐渊等人依计行事,在牛角山下列阵迎敌。
孙虎庭虽然肩伤未愈,依然一马当先,阵斩八员敌将。待那皮铁棍上阵时,徐渊恐孙虎庭有失,便亲自上阵来战。
然而,此战却大大出乎了徐渊的意料。
二人交锋,徐渊本欲十合内将他打落马下,岂料那皮铁棍武艺精熟,眼见二人相斗已百余合,那皮铁棍依然神勇如故。
徐渊心中惦记龙步洲的战果,有些分神,手法便有些杂乱。他越想速战速决,皮铁棍反而越战越勇,滴水不漏。
那皮铁棍乃是司马仲柳手下的一员老将,年逾五旬,久经沙场,身经百战,虽然武艺不及徐渊,但临敌应变的本事却远胜于他。
正在激战时,官军探子来报,别州城被敌军偷袭,情况危急。那皮铁棍果然经验丰富,便转攻为守,以守为攻,方寸丝毫不乱,法度毫厘不失。
徐渊无奈,只能拖入鏖战,欲以体力胜他。
不久,徐渊忽见一骑从别州城方向飞驰而来,背后插着三面红旗。他大喜过望,便大喝一声,抖擞精神,双锤舞动如风。
皮铁棍上了年纪,那徐渊的双锤又有泰山压顶之势,长时间对战,显然力不从心。他见徐渊大锤砸来,忙举棍抵挡。兵刃相接,火星四溅,皮铁棍顿时双手虎口震裂,鲜血迸流,手中的混铁大棍也被磕飞出去,败下阵来。
徐渊大喊道:“别州城已破,不要逃了皮铁棍!”
将士们听了,士气高涨,听徐渊一声令下,便如虎豹出笼,奔向官军。此消彼长,那别州兵马怎能抵挡,被冲乱了阵脚,已然溃不成军,那皮铁棍也兵败被擒。
徐渊以不足两千人马,杀敌五千,俘敌五千,其余官军早已四散而逃。
徐渊回到营中,欲招降那皮铁棍,便以礼相待。哪知皮铁棍宁死不降,待徐渊给他松了绑,便拔剑自刎而死。
徐渊见了,叹一口气,道:“皮将军忠勇,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诚为我辈的楷模!”便向皮铁棍拜了三拜,命人厚葬于他。
待徐渊率领众将来到别州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弓弩手在城上引弓以待。孙虎庭在城下大呼,却见那鲍乾在城楼上大笑道:“徐将军别来无恙否?”
徐渊道:“鲍将军此为何意?”
鲍乾笑道:“本公在将军营中叨扰多日,心中实是不安。幸而天命在我,让我得了这别州城。承蒙将军厚意,改日本公定将摆酒设宴,以答谢将军。”
原来那鲍乾趁徐渊出门迎敌,带领属下将士与龙步洲同来攻城。待龙步洲攻下城来,鲍乾便据为了己有。而龙步洲此时,正率军在城中剿灭残军,安抚百姓。
那孙虎庭听了,便在城下破口大骂。鲍乾见了,也不气恼,越发大笑起来。鲍立、鲍虚兄弟见状,也跟着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只听城门之上有人大喝一声,那鲍乾便已人头落地,滚下城来。鲍立、鲍虚兄弟二人转身欲逃,也被他追上前去一剑刺死。守城士兵见了,忙丢下弓矢,跪地道:“求龙将军饶命!”
随即城门大开,龙步洲在城门上抱拳道:“末将龙步洲在此,请徐将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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