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额角火辣辣的痛。
这是江洛恢复意识后头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左眼被血色埋没,睁不开。
污秽的暗巷散发着恶臭,他倚在砖墙上,米色衬衫外套被沾染一片脏污。
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扶着墙根向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哟,又挨打了。”
消毒水的气味侵入鼻腔,这是江洛踏入这间诊所后听那人说的第一句话。
刚说话的人身着白大褂仰面躺在椅子上,抬了抬眼皮“嚯,够严重的。”
江洛笑了笑“还好吧,被砖头砸了一下,破了点皮。”
说完躺倒在整间诊所内唯一一张病床上,脱下的脏外套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看样子与白大褂颇为熟稔。
“啧啧啧,我看看破相了没。”白大褂凑近瞧了瞧,胸口挂牌上写着‘主治医师:祁文’。
祁文捏着酒精棉球为江洛消毒“瞧瞧你这张美人脸,成什么样儿了都,你家管这叫擦破皮啊?”他皱了皱眉“这下手真够重的。”
“没死就都是擦破皮。”江洛道。
“真不知道你这股子劲儿哪来的,好端端的高材生偏要搞什么破事调解所,三天两头被大爷大妈追着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儿啊?”
祁文说话说的多时会不觉露出浓郁的北方口音,偏偏又生的水灵,挺大个男人出落的像是小姑娘般,反差感不是一般大。
江洛倒着看他,不禁发笑。
不过他没回话,倒不是什么多么难以启齿,只是嘴角擦伤,一说话丝丝地扯着疼。
等从祁文的诊所出来时,江洛额角贴着个大块纱布,痛倒不痛,他只觉得有些遮挡视线。
盛夏的午后惹的人心头燥,空气中泛起层层热浪,京城的大爷们最爱穿个背心手摇把蒲扇,倚在树的荫蔽下贪一方阴凉。
他的步伐拐进一处小巷,红砖墙爬着满满的枝藤,老大娘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着冰棍。
深巷少了繁华大街的聒噪,多了几许宁静,而他的‘破事调解所’,就藏在这一方僻静天地。
卷帘门紧闭着,一切皆同往常,没有臭鸡蛋,也没有烂菜叶。
若非要说什么不寻常的,此刻门前站了位拎着拉杆箱的陌生青年。
青年正望着头顶匾额,那块匾上是江洛手写的店名,‘破事调解所’黑底金字,为小店添了几分古朴。
青年冲江洛笑了笑,自报家门“您好,我是陆霖,来面试的。”
江洛一愣,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2:25分,比预计面试时间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这调解所开业将近两年,招聘广告贴了满墙,只是不见有人登门。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江洛在招聘平台上发了招聘信息,不到半天就有了回应。
果然是信息时代,快到离谱。
“啊,面试的是吧,进来吧。”
江洛将钥匙插入卷帘门的锁孔,只是旋了没几下就卡住了。
他有些汗颜,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样会给新员工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我来试试吧。”陆霖道。
欠了欠身,给陆霖让了位置。看着青年俊逸的面上还挂着笑,江洛是真的以为他会开锁。
不见用什么工具,也不见什么技术操作,卷帘门只是被陆霖踹了两脚,哐当哐当响了几声。
原本还插在锁孔中的钥匙咔哒晃动了下,陆霖轻轻一旋,锁就开了。
江洛滑了滑喉结,还真是,简单粗暴。
小插曲过后,江洛忙带着人进屋。滚烫的热气都快使人站不住脚,他倒没什么,他本就体寒,长袖长裤惯了也不觉得多热。
只是陆霖,额角挂着层细密汗珠,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
整间事务所一眼能望到头,整洁简单的过分。有些陈旧的布艺沙发占据了屋内大部分空间,侧边靠窗的位置摆着两套桌椅。
墙壁被粉刷雪白,地面还是那种泼上水没一会就吸干了的水泥地。
旁的装饰,除了有几幅江洛写的墨字,就只剩下几架铁艺花盆了,衬得开了冷气的屋子更清冷了些。
江洛拖出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两人对坐着。
“好巧,你也是a大毕业的?”江洛翻着陆霖的简历。
“是的,法学系。”
“喔,那你还算是我的学弟。”
陆霖笑了笑,没答话。
气氛突然有些凝结,不知道是冷气开的太足还是旁的原因。只是江洛手上的纸页越翻,越觉得有些奇怪。
‘陆霖,男,24岁,本硕连读毕业于a大法学系。工作履历:无。’
江洛望了望陆霖,那人相貌端正,五官生的极好,墨色眸子宛若藏了灿星般晶亮。
看得江洛有些不知所措,他总是隐隐觉得陆霖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你这么优秀为什么来我这?”
“因为毕业了。”
两人差了两岁,江洛本着前辈的心态,实在不忍心坑了孩子,耐心劝阻。
“以你的条件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我不喜欢。”陆霖指节叩的桌面咚咚响。
“那好吧,你的期望薪资是多少?”
“都可以的,学长发多少我收多少。”
江洛思索了好半天,才开了口“试用期半个月,薪资一千五?”
在京城这种地界,月薪一千出头基本上等于没有,只是江洛最近接不到大单子,自己也快要揭不开锅了,说话时都有些失了底气。
陆霖答应的倒是坦然,给江洛一种哪怕他说薪酬三百那人也能同意的感觉。
江洛有些哑然,他在想,如果陆霖不是骗子,那就一定是自己上辈子救过他的命吧?
“恩,别叫学长了吧,我都毕业好几年了,叫学长有点寒颤。”江洛话稍顿了顿“你比我小,叫洛哥或者江洛什么都行。”
陆霖哼笑一声,“好嘞,洛哥。”
江洛回以一个和煦的笑,其实他长得并不丑,只是有些过分消瘦。
又很白,白到过分,配上那副秀气的五官只觉得他有些病弱。
加之额头嘴角的伤口,活脱脱一副受人欺负的样儿。
“咱们调解所,主要负责接收家庭矛盾、邻里纠纷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洛说话时,陆霖就托着下巴望着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有时候有些大户人家的家事,不愿意找律师闹得太难看,也会来找我们。”
陆霖不语,等江洛话都停了好一会了,才恍然大悟似的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手上正好有个案子,一起走一趟?”
江洛确实没有什么当老板的经验,独自一人在京城开着家不怎么忙的事务所,整个人都有些佛系。
就连雇人这件事,也是祁文给他支的招,究其原因,是因为经常被打。
两人并肩行在巷道上,这会太阳斜了不少,没了那分燥热。只是打在人身上的尽是些暖风,这样的天气下,路口趴伏的猫儿狗儿都有些慵懒。
江洛在推车大姨那买了两根糖水冰棍儿,一人一支,七拐八绕的巷道像是走不到尽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陆霖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就是咱们要去的这家”江洛嘴里含着块刚咬下的冰棍,说话有些囫囵。
“张大娘偷了邻居王叔家养的鸡。”
“是居委会找的我,觉着张大娘岁数大了,不想得罪人。”
“我买了只鸡给王叔送过去,王叔说自己跟那鸡有感情了,说什么都不愿意让。”
江洛说到这,陆霖就明白了,还真是件费力不讨好的‘破事’。
“他们打了你?”陆霖语气有些不对劲,江洛偏过头看了眼。
“你说王叔吗?不是,是张大娘二儿子。她二儿子有些痴傻,张大娘还有眼疾。”
“人老了就有些不辩是非,张大娘自己也不清楚偷了人家的东西。我送了几只鸡给张大娘,不知怎得,大娘前脚还高兴着,后脚就嚷嚷起来了,说我偷了她家的鸡。”
后面江洛没说完,只是手指了指头上的伤口,说话时神色淡然,倒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
陆霖面色有些难看,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个?”
“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一会你到了就知道了。”
江洛先是带着陆霖去了菜市场,现杀了两只鸡,又买了两只活鸡。陆霖自觉的接过两个黑口袋和两只笼子,只是反上来的血腥气叫他有些不适。
破旧的矮楼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玻璃,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年迈老人守着残破躯壳蜗居着老宅。
楼底下正对峙着,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吵吵嚷嚷穿透围观的人群,直击江洛的鼓膜。
“好你个张婆子,上次我都算了,这次又来偷我家的鸡!”
“这是俺家的鸡!是俺儿子给俺拿来的!”
旁边站了不少街里街坊,虽然平日都是邻居,但这时候还都是冷眼看热闹,谁也不想插手管别人家的事。
说话是几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江洛一眼就认出是王叔和张大娘。大娘身边身边还跟着个壮硕青年,这人他也自然是认识的,正是拿着板砖拍他的那位,张大娘的痴傻二儿子。
张大娘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了,此刻手里擒着鸡,认了死理丝毫不肯让。
一群人闹哄哄的围在王叔的小院,王叔气的眉头都竖起来了,看到江洛像是看到了救星。在人群里一把捞过江洛,扯着破锣嗓子喊。
“小洛!你快来评评理。”
江洛指了下自己的头又瞥了眼张大娘,给王叔使了个眼色“王叔!您先别着急。”
他拉着王叔,背过身去小声道:“王叔,我知道您生气,您看这是什么。两只三黄优质母鸡,全都出栏了,您把它们抱回家就能下蛋。”
“张大娘什么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糊涂了,您先吃点亏,您之前那鸡就当卖我了,我拿这两只鸡跟您换!”
江洛把陆霖手中提着的两个笼子交给了王叔,道“我联系张大娘儿子了,她儿子过一阵子就把娘俩接走,到时候您养一院子鸡都成。”
“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
王叔年纪虽然大了,好歹还不是不明事理。起初还梗着脖子说不肯,不过一听说张大娘马上就要搬走,哼了一声提着笼子走了。
“散了吧大家,都散了。”江洛道。
张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家了,眼下王叔也走了,这场闹剧也差不多进入尾声,手把着瓜子的人们也都散去了。
陆霖从刚刚起脸色就没好看过,但又没说什么,一直默默跟着江洛。
江洛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的看了眼陆霖。褪去光鲜,他每天做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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