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灯泡断断续续的散发着昏暗光线。
爬着楼梯时经过几家门前,垃圾杂物被堆在狭小的走廊间换得扑鼻恶臭,被扔在楼道的老破自行车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江洛轻车熟路,叩响了二楼一户人家的大门。
过了好半天才有了声响,是老人步履蹒跚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门被推开一个窄缝,门后是个两鬓花白的老太。
刚从王叔那‘抢’来的鸡被老人遗忘,在地上胡乱的飞着,羽毛落了满地。
“张大娘,我是小洛。这是您大儿子叫我送来的鸡,现杀的,可新鲜呢。”江洛道。
张大娘枯槁的手在江洛脸上抚了抚,江洛微微垂身,好叫身形佝偻的老太能摸到。
“哎呀,是小洛来了。你这头上怎么还裹了块布呀?”
说着还按了几下,伤口处痛的江洛皱起了眉“没事没事,大娘快把鸡拿进去。”
江洛手在身后晃了晃像是在要些什么,陆霖一把扯过他的手腕,把人整个带到身后,也不言语,将手中袋子交给了张大娘。
江洛本来还愣了愣,只是陆霖回身后指了指他额角,他这才反应过来。
新员工果然体贴。
老太太接过鸡后,转身向屋里挪着,嘴里念叨着“好啊,好小海最喜欢吃我做的炖鸡了,等小海回来了,这些也不知道够不够他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洛与陆霖对了下眼神。
陆霖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江洛多解释什么,便明了了来时江洛说的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的含义。
老太嘴里念念有词,忘记了与二人言谢,也忘记了关门。屋内杂乱不堪,破纸箱上摞着一大袋子塑料瓶,纵使大儿子每个月会打过来不少钱,但老太太还是执拗的捡垃圾换钱。
鸡毛、垃圾堆了一地,屋子里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到,对于眼盲的老太,哪怕不小心踩到一片塑料,都可能致命。
她怀里还抱着陆霖递过的塑料袋,视若珍宝。紧紧搂着,生怕掉了。忽地从卧室里冲出一道人影,身材健硕,只是蹦蹦跳跳的说话还有些口吃。
“妈妈妈,今天有鸡有鸡肉吃吗?”
张大娘拍了拍他“小宝乖,你哥哥叫人送了两只鸡来,一只给小宝吃,一只给你海哥留着。”
被唤作小宝的那人一下子兴奋起来,转了几个圈还拍了拍手“海哥要回来了,好好,那小宝,小宝不跟海哥抢。”
刚刚的一切,都被江洛录在了手机里。
录完就倚在门框上看,这样的场面他看了不下几十次,每次留在这也是怕张大娘眼盲烫伤自己,一来二去成了习惯。有时路过,也会上来看一眼。反观陆霖站的溜直,眉头紧锁。
近年来老妇人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双眼几近完全失明,虽然时而糊涂,但是为心爱的儿子做一顿饭,是刻印在骨子里的记忆。
她摸索着到了案板,把处理好的禽肉在水龙头下一遍遍清洗,曾经简单的步骤在这一刻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江洛不是没想过帮张大娘,只是她每次都不肯。或许在她心里,只要一直做下去这道菜,她那漂泊异乡的长子就会回来看看她们。
她老了,也盲了。分不清柴米油盐的罐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饭菜是否可口。
“小洛?你还在吗?”张大娘做好饭后,轻声问了一句。
“在呢,怎么了大娘。”
“小洛啊,今天就别走了,留下吃点吧,还有你的朋友。”她浑浊的双眼不知看向何处,“不嫌弃我这老婆子的话,吃点饭再走吧,总是麻烦你来看我。”
“欸,好嘞。”江洛望了眼陆霖,转身进了屋。
他以为陆霖这种一看就是富贵公子哥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这种场面,说不定会提桶跑路。
谁知道陆霖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还帮着洗碗。
昏黄的灯光打在油污的桌面上,炖好的鸡被装在瓷碗里。澈明的汤底漂着点点油星,只是入口时却寡淡无味。
老年人的记忆衰退往往体现在某些小事上。
“好吃吗?”老妇人问道。
“好好吃!妈妈做的最好吃了!”
“好吃。”江洛嚼着有些夹生的米饭,只觉得这顿饭不是佳宴却胜似珍馐。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蝉鸣寂寂。
饭桌上的温情定格在老妇人眸中落下的那滴泪。
张大娘的筷子重重落下,哽咽着掩面哭泣。泪水划过面上的沟壑起伏,埋进了皱纹里。
许是年纪大了,无法控制情绪。嗓音有些抽噎:“小海出去后,家里再没有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吃饭了。”
江洛抚着她的背,作为母亲,一直以来她都承受了太多。
陆霖看着江洛轻轻揽过老妇人,安抚着她的情绪。他有些不敢想象,江洛他,究竟是经历过了什么,才会有着这份得天独厚的从容与淡然。
月朗星稀的天儿里,不知道从哪刮过一阵薄雾,遮蔽了月色,掩埋了寂静夜里无数道不尽的思念。
两人从张大娘家出来时,江洛一直在划着手机,像是在与什么人聊天。
“怎么了你,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到了?”江洛忽地开口吓了陆霖一跳,其实是他走神了,江洛放下手机看他有一阵子了。
陆霖神情有些落寞“没。”
得,很明显这位新员工有话说不出,江洛带着人去了湖道公园,准备做做新员工的思想工作。
湖畔吹过的风沾染几许潮湿,杨柳树梢在风中轻轻晃着。静谧夜色,池浅蛙鸣。若不是蚊子多了些,江洛真觉着这地方完美至极。
“其实我一开始跟你想法一样,这些破事费力不讨好,赚的又少。我好歹也是a大毕业,想找个好工作还算简单。”
江洛望着陆霖雾气氤氲的眸子,为他讲了一个故事。
江洛的出身并不优渥,母亲是社区公务员,父亲是普通上班族。小时候,每每放假,江洛都会到社区看母亲处理桩桩件件家长里短的小事。江母脾气泼辣,却生了张笑脸,圆乎乎的很受邻里喜欢。
可就算是这样,江洛也曾亲眼看过母亲因为几枚鸡蛋被人当街扇耳光。东家长李家短的被人念叨个没完,就因为社区里的贫困户一直都是江母的特殊关照。
就是这样一个纯善的人,教会了江洛爱与被爱。
陆霖从来不曾体会过江洛说过的这种家庭氛围,他生长在商贾财阀的中心。身边除了管家侍从,就是他那个杀伐果断的父亲。
直到四年前一头黄毛的大一新生遇到了那个温柔的大三学长,陆霖的一生才发生了改变。
“所以,我没有去律师事务所,也没有去什么国企。”江洛笑了笑“我也并不反感家长里短,因为,我就是在鸡毛蒜皮中长大的。”
陆霖望着那人说话时的侧颜有些走神,江洛长睫翕扇,桂粉色的唇缀着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说话时露出小半贝齿。加之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好一个翩翩公子。
或许是因为江母的乐观自信和江父的沉稳慢热影响到了江洛,成年后的江洛不是那种热烈的炽光,而是隆冬暖阳,温暖却不夺目的照耀着人们。
江洛活动了下脖颈,道“就好比偷鸡的张大娘,我不是什么圣母,好心好意却被打一顿,这种事换谁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只是你去了解之后你会发现,盲眼老妇独自照料痴傻的二儿子,心中还牵挂着远在异乡的长子,这种事甚至不在少数。”说到这,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可能是我太爱多管闲事了,我只是喜欢破事后的那些温情。对我来说,这种感觉比打赢十个官司还要高兴。”
从律师的岗位退下来后,江洛找到了初心。最初学法,是因为见惯了世间太多不知法、懂法的人。而现在,他发现了一个道理,人与人相处总不可能是靠着冷冰冰的法律。
法庭上也不会去判决东家长李家短的糟心事,而也正是因为这些点滴小事,才得以构建出了整个社会的人情冷暖。
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普罗万象,谁又能说谁是至善至美。
江洛不知不觉中又开启了说教模式,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不会强迫你跟我一起做白莲花,只是你还年轻,前景一片大好。与我困在这邻居街坊里,我只觉得屈才。”
“不,怎么会。”
“你也拥有万丈光明的前途,你也曾是受人仰望的天才。”
陆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答案,听得江洛一时有些愣怔。
月光皎皎,两人间的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你是要辞退我吗?”陆霖轻声问道。
“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学长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
这下江洛彻底没话说了,他也不是偏要赶人,只是今天看陆霖的反应他真的有点担心。毕竟做他们这个,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两人几乎是将湖道公园绕了一圈,江洛话不是很多,陆霖与他交谈时却觉得很舒服。
等计程车停在手边时,他在思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江洛已经替他叫好了车。目光扫到车座上准备好的外卖便当,他的心尖又被江洛的细心狠狠颤动。
两人隔着车窗,互道晚安。
江洛目前对这个新员工印象还不错,识礼没架子。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他也没什么要求。不图绩效不图业务能力,只为能有个人帮他看店。
江洛住在调解所后身的小院里,砖房瓦栎、古色古香、价格公道。一切都恰到好处,刚好也合了他的性子。院落中央种着颗老榕树,据说民国时就在这了。
手机屏幕闪烁荧光,时间刚过九点,还算早。江洛索性躺在了树下的那一方摇椅,平日他不在家时,总有几只倦怠的野猫在这小憩。
刚一躺下,一只大胖橘扭着屁股跳上了他的大腿。伸了个懒腰,把肥胖的身躯团在江洛的怀里。
“财哥,你真是越来越重了。”白皙纤长的手指抚了抚胖橘的背,财哥不满似的打了个鼻鼾。
江洛看着白天录的视频,思虑半天,打开id名称‘海’的对话框按下了发送键。
洛:‘有空回来看看,大娘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
屏幕上闪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只是最后也没等来回复。
老榕树下的微风拂面,轻柔触动着江洛的感官。躺了没一会,只觉得困倦乏累齐齐袭来,江洛拍了下财哥的屁股,胖橘扭晃着身躯隐在了草丛。
江洛简单洗漱了下,回屋与庄公私会去了。
而远在异乡的漂泊者,一遍遍地看着视频落泪,老母亲的背影唤醒了他内心残存的良知。
连夜定下机票,赶着第二天第一班飞机,接走了眼盲母亲和痴傻的弟弟。
他以为自己每个月给母亲打钱足矣使得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不曾想过自己漂泊半生,却忘了养育恩情不是单靠钱就可以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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