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夏昕姑娘和毛海峰半夜已秘密送到船上,那个毛海峰倒是不像以前的那般张狂了,不言不语的,让他贴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也乖乖的服从,丝毫没有反抗。陆大人和陆老指挥使的灵柩这会儿应该到码头了。杨姑娘昨日就乘运粮船起身南下了,刚刚兵部派人送来一把刀,说是王恭厂为大人您专门打造的,听那位皂隶的意思,是杨姑娘临行前特意交待的。”王炜说着双手把刀递上。
“他不会甘心自己的人生就此走向落幕的,更何况还有大仇未报。”朱希孝手指滑过闪着寒芒的刀锋,眼中的神情非常复杂——自信、兴奋、狡黠、担忧,但很快就变成了纯粹的刚毅,收刀入鞘,信步走出锦衣卫衙门。
朱希孝、王炜、姜炎三人齐身上马,三匹快马呈“品”字形风驰电掣般穿过清晨清冷的街面,朝码头飞奔而去。
众力士将陆炳的灵柩抬上船。
陆言渊和李夏昕在甲板上,李夏昕不时担忧的望着面色惨白却似乎无恙的陆言渊。
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徐炔站在边上,甲板上、岸边站满了身着玄色皂服、挎着腰刀的锦衣卫力士。
朱希孝等人刚到码头,便有一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墨色长帷帽、宽斗篷的人出现,朗声诵着唐朝杜审言所作的《渡湘江》:
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
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
对方的装扮及看似难过惋惜实则冷嘲热讽的朗诵,朱希孝立马猜出来人是谁,他转头对王、姜二人道:“上船跟陆佥事说,友人前来送别,我晚点登船。”
王、姜二人登上甲板片刻后,徐炔一声令下,众力士纷纷登船、入舱。
只有李夏昕执拗的立于甲板上,双手紧扳着船舷,焦急而担忧的望着朱希孝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朱希孝朝她轻松的颔首微笑,她才一步一回头的迈向船舱。
朱希孝翻身下马拱手道:“臣朱希孝见过景王殿下。”
景王并不答话,摘脱了帷帽和斗篷抛向高空,然后举着一把明晃晃且闪烁着朝阳投射下的金线的刺刀朝朱希孝面门刺来。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让人措手不及。
朱希孝手明眼快,拔出绣春刀平横在面门前,接住了刀尖。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铁器摩擦声后,朱希孝挥刀刺向景王喉结。
景王足尖一点,退开丈余,朱希孝挥刀继续逼近。
二人在码头上缠斗在了一起。每一次的挥刀都化作一片片明中带黄的耀眼光芒,将二人的身形笼罩其中。
将近半个时辰后,二人才各自退开丈余。披风在寒风中飞扬,衣服在寒风的吹拂下,抖动着紧贴在人的身体上。
景王脸色煞白,额头滚动着汗珠,强忍着气喘道:“朱佥事状态不错呀。”
朱希孝依旧面不改色,极有风度的收刀入鞘:“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臣不过是一时的失意困顿,有什么好沮丧的。”
景王道:“朱佥事的这股志气,让本王好生佩服。本王想给朱佥事指条明路,让朱佥事即刻就可官复原职,不知朱佥事可有兴趣?”
朱希孝不以为然道:“哦,是吗?”
景王似乎没看出朱希孝的敷衍,继续侃侃而谈:“朱佥事就权当去南边游山玩水一番。如果京城又出倭寇兴风作浪,朱佥事被举荐回京再立‘奇功’,有了父皇的信任和倚重,令兄身兼神机营提督大帅,分身乏术,让你当锦衣卫的指挥使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有一个条件——本王看中夏昕了,所以你不能带她南下。”
朱希孝眼中冒火,语气却不失客套:“将自己的女人双手奉上作投靠景王府的‘投名状’,来换取锦绣前程。景王殿下,你不仅侮辱了朱某的人格,也作践了你自家的门台。”
景王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本王是真的很赏识你的才能,也是真的喜欢上夏昕那丫头了。你想想看,曾经威风八面、满身光耀的显贵公子被一撸到底,而她又只是一个致仕医官家的女儿,人情势利,南京会有人拿正眼瞧你们一眼吗?那些官眷们又会怎样的挖苦、嘲讽、取笑你们,就算你不在意,你忍心委屈她吗?可她跟了本王就不一样了!现在她有着你未婚妻的这重身份,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作本王的正妃,但本王会让她作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将来有一天,本王会让她作我大明的皇后。”
朱希孝冷冷一笑:“殿下,你太自信了!你就这么肯定自己能够君临天下,这么肯定夏昕会看上你的‘以天下为聘’?”
景王歇斯底里的道:“朱希孝,你果真和那帮酸腐书生一样都向着三皇兄,他除了比本王早生一个月,哪一点比得上本王?”
朱希孝道:“论才能、胆略,裕王的确比不上殿下你,但我们选中并不是因为长幼,而是因为裕王他心怀仁义、心系苍生。”
“仁义?苍生?”景王笑了:“真是可笑、滑稽!从古至今,除了懦弱、无用的唐高宗,有哪个皇帝是因为贤良、仁善当上的?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唐太宗,不也是逼父、弑兄、杀弟才登上皇位的吗?”
“唐太宗胸怀黎民社稷,对待人才如珍似宝,能够做到不计前嫌、不拘一格的使用。而殿下呢,俞将军忠君爱国、骁勇善战,殿下竟为了争权夺利勾陷他。如此的胸襟与做派,竟敢跟唐太宗相比较,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言尽于此,臣告辞。”朱希孝说着转身跃上了甲板。
“既然朱佥事已决定一意孤行,那本王祝你永不后悔!”景王望着缓缓驶离码头的官船,面上腾起了杀气。
叶玄牵马上前,拱手道:“殿下,探出什么没有,陈督公凌晨送来的情报是真的吗,我们怎么办?”
景王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通知严嵩父子和陈洪,今晚王府见。”
李夏昕一边帮陆言渊换药一边道:“陆大人您可真是厉害,刚才你上舷梯和朝锦衣卫大哥们下令的威武劲儿,哪像重伤在身的人!不过,你这样强撑着装了一会儿,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陆言渊无所谓的笑笑:“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的明争暗斗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我父亲刚走,锦衣卫权力移交成国公府,在这个特殊时期,但凡出点儿什么事,所有人都会推波助澜的将它小事化大、大事化炸。我这点伤不碍事的,这下不就可以专门卧床养伤了吗,而且还有你这位名医之后随行。”
李夏昕感到十分愧疚:“陆大人,真是对不起,我替冰凝姐姐跟你道歉。还有,前日我同陆姐姐之间……朱大人说这些复杂、伤神的事,你们从不让陆姐姐知道,实在对不起。”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因为本来就是我父亲做错了。至于璇璇,她是我们家的宝贝,从小到大都被我父亲保护得很好。她若嫁给一个普通人家,自然是可以一直简单、快乐的生活下去,很可惜,她偏偏嫁入了严家。你这样戳破其实挺好的,让她早些知道严家做过些什么,我们陆家又欠了多少血债,到了需要面对的那一天,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正说着,朱希孝推开舱门走了进来:“言渊,你伤口还好吧?”
李夏昕立即起身冲到朱希孝跟前,担心的道:“大人,你没事吧,刚刚那个黑衣人明显就是来寻衅找茬儿,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言渊笑着调侃道:“夏昕我跟你讲,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问你家大人把人家怎么样了,千万不要问你家大人有没有事,因为我从未见他失过手、吃过亏。”
李夏昕脸颊一热:“胡说什么呢,他几时成我家的了!医者仁心,我每个人都要问的,又没特别关心他。”说着一溜烟的出了舱房。
朱希孝勾唇一笑:“还有精力打趣别人,看来是没事,浙江嘉兴那边对你的刺杀已经在密谋中了,到时候自己应付。”
李夏昕双肘撑在船舷上,低头望着撞击着船身的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晃着脑袋,哼着小曲,一副非常开心的模样。
朱希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按着她那悠悠晃晃的脑袋:“这么开心啊?”
李夏昕立即转过身:“当然开心了,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一想到可以见到爹娘,我就想笑。”
朱希孝略带歉疚道:“其实……我们不是去湖广,而是去浙江,没跟你说实话,是怕你同府里的人说漏嘴,抱歉。”
一句话,让李夏昕的心情立刻跌入了谷底。
她明明知道朱希孝此行不是真的提亲,就算朱希孝真想去提亲,她也断不会答应,可一听说目的地变成了浙江,心中还是异常失落。
也许是因为回不了家见不到爹娘吧,可自己可以回家呀,却又觉得不想。
很快,李夏昕又歪起了脑袋,勉强笑道:“没关系,去浙江也一样,我也想我哥了。”
“能不能去见你哥,还得看情况,因为我们去浙江是……”
“我知道,你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纪律,我懂的。”李夏昕声音响亮的打断了朱希孝的话,然后转过身去,继续望着河面。
朱希孝上前一步,和李夏昕并排站在船舷处,正琢磨着找个话题逗她开心,安慰安慰她沮丧的心情。
李夏昕却突然扭过头来,已经恢复了平日里乐呵呵的模样:“刚才那黑衣人是谁啊,他为什么找你麻烦,你们之前有矛盾吗?”
朱希孝略作犹豫,摇头道:“他也是勋爵子弟,我和他之间谈不上有矛盾,不过是他一直对我不服气,所以趁我被一撸到底,来挑衅我,却又怕万一输了丟人,便把自己包装成那副模样。”
“难怪大人让所有人都登船进舱。”李夏昕愤愤不平的道:“这种人,欺软怕硬、落井下石,大人你真该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摔个狗吃屎。”
李夏昕说着突然挨近朱希孝,澄澈的眸子射出了犀利之光,神秘的笑道:“和我一起上船的那个大胡子,他不是一般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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