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鸽子从窗口飞入,扑楞着翅膀落在朱希孝肩头。
朱希孝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笺,打开来看,信是沈襄从濠镜写来的,汇报了这大半年他们在九州岛同岛津家贸易的概况。
沈襄一行人平安归来的消息,让朱希孝沉重的心情稍微舒缓。
很快,朱希孝便收拢思绪,起身出门。
林道乾带着几个手下在林中打猎。
手下们去拣猎物,林道乾独自策马赶往河边。
远远看到河边有一位头戴斗笠的白发老翁在垂钓,林道乾翻身下马,步行过去:“金秋十月,凉风拂面,老兄竟还来河边垂钓,可真是好兴致啊!”
老翁竟是朱希孝:“兴致,你说,责任与喜好,哪样对人的束缚力更强?”
林道乾思忖片刻:“应该是因人而异的吧,人的天性都是喜欢享乐、不羁与满足自我的,有人恣意放荡、吃喝嫖赌,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滩烂泥,而有的人却背负起了家国使命。”
他说着勾唇一笑,打趣道:“怎么,有感而发了?在纠结为了心爱的女人而放了松浦义野究竟是对是错?”
朱希孝依旧面无表情:“你似乎知道不少事?”
“戚家军和俞家军联手进攻南澳,吴平覆灭,松浦义野却带着他的千把手下逃之夭夭,偏偏你老兄的女人又在他手上,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如何脱身的。要救李夏昕,你来找我没用,有曾老三在,松浦义野是不会来找我的。”
“曾一本呢,他应该找过你吧?”
林道乾点头:“找过,他想同我联手,到濠镜走一遭,我以‘想让濠镜的林弘仲帮我把手上的货物倒腾到马腊加’为由给拒绝了。不过,我听他话中之意,似乎想学汪直,到倭国建立大本营。”
朱希孝冷笑一声:“真是愚蠢,当年,汪直被倭国各大名奉为上宾,是因为他手眼通天,能从大明及各方番夷手上弄到倭国急需的物资。而他曾一本,手中除了三千多吃白食的,别的什么资源都没有,彻头彻尾的丧家犬一只,松浦隆信要他干吗?你拒绝曾一本是对的,当初是他们抛弃了你,现下你若轻易答应跟他合伙,松浦义野会怀疑你的。”
“你留着曾一本,是要藉着他的手,在松浦隆信和番夷之间制造矛盾。你有没有想过,濠镜没有城防,只有一艘战船和为数不多的商船,没有军队,只有一些夷商和大明走私商的护卫武装,而曾一本手上可有三千多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倭寇。万一他拿下了濠镜,最终和松浦义野一起带着濠镜富可敌国的财富到了平户,那样,你不是往自己眼中插了根柱子吗?”
朱希孝勾唇一笑:“你知道濠镜的那只战船吗,卡瑞克大帆船,曾一本手上那些船跟它相比,无异于一些小渔船。”
“可毕竟双拳难敌……,”林道乾说着眼中突然射出了犀利与狡黠:“濠镜有锦衣卫潜伏,而且力量不小,对不对?”
朱希孝正色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要操心好一件事就行,就是同松浦义野合作。松浦义野急需一批财货来向他的主子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价值,曾一本两手空空,而你手中却有价值百万两纹银的财货,所以,他定会主动找你的。”
“什么?我……我有什么?!”
当朱希孝说出“百万两纹银”这几个字时,林道乾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今年,我在福建各地的‘劫掠’只是做了做样子,我现在手上……”
朱希孝打断了林道乾的话,“你有,你们老大哥吴平的遗产。谭总督会将这批金银珠宝给你换成丝绸、茶叶、瓷器和粮食,松浦义野会因这批货物而诓你去倭国,谋财害命。”
林道乾这才冷静下来,却还是很疑惑:“这还差不多,可怎么让松浦义野知道我手上有货,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他去倭国?杀他,救李夏昕,没必要跑到人家地盘上去吧!”
“送我。”朱希孝极其平静的道:“大友介是九州岛人,九州岛的岛津家和大友家抢了平户松浦家的生意,言渊顶着大友介的身份在平户,一定很艰难,有‘松浦义野’帮他说话,会好些。”
朱希孝是要同陆言渊一样移花接木,顶替松浦义野的身份去平户。林道乾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你和陆言渊为何如此信任我?”
朱希孝并不接茬,继续道:“过些天,我会往你这边送一个人,昔日的狼道少宗主仇庆,你应该知道的,一定要护好他。他个性冲动而执拗,约束住他,关键时刻不要让他闯祸。”
林道乾有些不乐意:“你们锦衣卫是没人了吗,为什么派给我这么一人?”
“因为他会豁出性命护夏昕周全。”
林道乾打趣道:“不会是情敌吧,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天空稀稀落落的飘起了雪花。
“你的人寻来了,我得撤了,切记,吃松浦义野的酒水要……留心。”朱希孝说着收起鱼竿,起身离去。
林道乾抬头望着飘舞着雪花的天空:“这几年,雪真是来得一年比一年早,前路艰辛,大家伙各自珍重吧!”
岁月送走了冰封雪盖的严冬,又迎来了芳菲已尽的晚春,可对有些人而言,这“人间四月天”似乎更加煎熬了!
“大人,在林阿凤眼中,林道乾是劫掠、屠戮其家乡父老的仇人之间,欲除之而后快,林弘仲亦扬言自己不是销赃处与洗钱窟。而通向吕宋或马腊加等各番夷的商路均由这两股势力把持着。所以,各路海寇和走私商们,都知晓了林道乾手上有百余万两银子的货物却没有销路,而松浦义野却不登门,看来他对林道乾不放心。这几个月,卫中兄弟们将这沿海的山村、岛屿几乎都寻遍了,松浦义野和那千把人,杳无踪迹。”
听沈襄汇报完,朱希孝脸上的每寸肌肉都在抽动,一拳捶向面前的案桌,随着刺耳的木头断裂声,案桌碎成数片。
沈襄连忙劝道:“大人,您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夏昕姑娘,因为夏昕姑娘是松浦义野手中的人质,有大人在东南,松浦义野就会护好她,而且,松浦义野对夏昕的医术非常珍视。所以,夏昕姑娘基本不会有危险。现下的问题是曾一本,据弟兄们回报的情况分析,他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万一他被手下割了首级送给俞将军以将功折罪,那我们这一年多的筹谋和布署,可就白搭了!”
朱希孝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曾一本若是个明知会遭人宰割仍安分呆着的人,就不会走到今天。手下既快断粮了,他也该动起来了,财货堆集、防守薄弱的濠镜澳定会是他的首选目标。你去濠镜准备如何暗中协助那些夷商和走私商吧,一定不能让曾一本得手。”
“是。”沈襄拱手退出。
朱希孝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方手帕裹着一支玉兰簪花和一枚笛子。
朱希孝轻轻的摩挲着手帕绣得丑丑的玉兰花,耳边仿佛响起夏昕坚强又略带抽泣的声音:“大人,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所以,我听你的话,会努力的撑下去,可身边是一群恶魔,我带着安儿撑得好辛苦,大人,你什么时侯才来?”
朱希孝重重的吐了口浊气,眼角凝着一颗豆大的泪珠,缓缓垂落。
海天一色,烈日当空。
几十艘大小、形式不一的船只浩浩荡荡的朝濠镜进发。
曾一本立于船首,举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当即就吐了出来,气愤得将酒葫芦摔到了甲板上:“这什么酒,难喝死了!”
一个小喽啰上前道:“大当家您息怒,待打下了濠镜,大当家您还不是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拿下了濠镜,大当家您坐拥无尽财富,松浦义野那小子还不得上赶着点头哈腰请您去平户啊!”
曾一本冷哼一声:“老子打下了濠镜,拿濠镜的财富招兵买马,利用弗朗机人开设的那些工厂、作坊打造战船、铳炮,制做火药,再一举拿下广州,老子在这沿海割据一方做土皇帝,去平户干嘛?松浦义野那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届时老子一定把它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
小喽啰不失时机的拍起了马屁:“大当家您英明神武,此战一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大当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濠镜澳已近在眼前。
小喽啰们望着停泊于港口的卡瑞克大帆船,纷纷惊叹:“哇!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卡瑞克了吧!”
“这就是弗朗机人的战船啊,看上去好威风、好厉害的样子,不过没关系,我们几十艘船一起围上去,用炮轰它,乱拳打死老师傅。”
曾一本则目露凶狠与贪婪:“卡瑞克,待拿下了濠镜,你也是老子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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