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绾走出营阵外、偏僻不远处,就见几个兵士窃窃私语,围坐篝火,驱除夜寒。
“你们说,这秦楼的雏,榻上滋味如何?”
说话的男人,拿起柴把,往篝火里添些、话毕,自顾自的搓搓手。
“不知,哈哈哈。”另一人讪笑,气氛暧昧异常。
“可看清方才招的那妓的模样?”
未及弱冠的兵士,血气方刚,正是对男女□□好奇的时候,隐晦道
“不知,总归好瞧吧,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送来。”
“那比娘娘如何?”篝火里的火苗,烧的旺盛些。
“胡说!被爷……”
妓?这里离燕京十数里,哪里来的妓?
知绾听得不仔细,再走近些,就被人从后拥紧怀里,苏合香萦绕,他的下巴蹭上她的发,掩了耳。
谢崧见娇妻停驻脚步,疑惑不解得探听什么,帐后男人窃闹不止,说得什么,霎时面色凝重,毅然从后将她揽进怀里,顺势掩去她耳朵。
怒发冲冠的打断道“谁在营中召妓!”
此言一出,吓得在场十数人扑通跪地,瑟瑟颤寒,头低得恨不得四下窜逃。
召妓?知绾燥得无所遁形。
“本王问你们,谁敢在军中召妓!”谢崧掷地有声。
“殿下饶命!是我等糊涂。”
十数兵士跪哭求饶,见美人蛾眉螓首被主子娇护在怀里,心照不宣的皆应下此事。
“来人,按军令,尽数拖下去每人杖责五十。”
口业恶果、当是如此。
“王妃,回帐。”谢崧左手穿过她肩胛骨,收于美人腋下,弯腰屈尊以右手骨指,穿过她腿弯,轻巧的将打横抱起。
知绾吓得双臂交握作环状,收紧攀附他脖颈。羞道
“这是怎么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何以这般,成婚半载更未这般亲昵喊她。何以今晚如此反复。难不成是方才众人狎亵召妓一事,他因不能人事,闻之有愧。
绿旖说得对,这样的男人心有隐疾,亦有怪僻,不过兵士召妓,何以让堂堂王侯这般局促不安。
被他搂抱进了帐,她的清泪未干,瘪嘴撇脸不看他。谢崧哄她不过,索性取了知绾的发,随意的捡了自己的打结,哄道
“别听他们胡说。”不过是小家子的东西,作不得数,她要绑便绑了。
被他搂抱进了帐,知绾早已习惯王侯忽冷忽热的,思来想去,是自己错失德行在先,惹恼了他。又见谢崧为她结了发,这才缓了过来,溢出丝丝甜腻。
知绾暖心的以唇封了他的薄唇,哄他道
“召妓的男人,龌龊污秽的让我噁心,怎比王夫得心。”
她虽愚笨,却也想跟王夫天长地久。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她生气了,就会纡尊来哄,见面次数虽是寥寥,却未曾有一次真的置她不顾。
谢崧暗骂,将人送置榻里,强撑着虚懒的身子,将娇妻给伺候妥帖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醒的时候,为她疏解。
知绾动情得在衾被间无语凝噎,谢崧额上薄薄密汗,他真的不喜,她在榻上醒着模样,极尽配合得,撕裂着他的齪思。
日子久了,也要惹出病来。
谢崧昏昏沉沉间,竟觉得此间趣味,比注文批复还累,应该按旧例将她送回府里,不能日夜放置身旁。
有些事,偶尔为之,便好了。
知绾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神思恍忽。
太初三年秋
“给我跪好了!侯爷是将你宠坏了,女诫女训,谨言慎行一概不知,平日里,教习嬷嬷是如何教你的,竟敢在皇宫内院做那样的事。
若是阖家上下,因你这糟惹了祸,削藩罢侯,连累兄长姊妹,可担得起罪责?”
还暗无天日的训堂里,对她居高临下地叱责的,正是如今的侯爵夫人,她的后母。
知绾平日里占着父兄旧宠,她不敢如何,而今犯了弥天大错,被提溜进侯府训堂,深宅后院,爹爹和哥哥自是不会再保她。
更何况家中尚有同父异母的嫡亲姊妹,她的亲生女儿,知苑尚待字闺中。此刻若是不拿她出气,恼她毁了姊妹在外声名,更待何时?
知绾跪了一夜,只觉膝盖酸疼难当,手举戒册,软言道
“母亲莫气,知绾知错了…”
“手举高点!莫拿你制你父亲那套来哄我,你既认我是这侯府主母,就该听凭我责处,云英未嫁竟敢如此狂大,你那昏头的爹若早听我的,莫打那些高门的主意,也不会出这丢份的事。
随意找个小户嫁了就是,安平一生。”
知绾含泪咬唇,不敢有违,只手奉戒册,接着跪。
“待会我让嬷嬷寻几个商贾适龄公子拜上庚帖,寻个媒婆,替你配个良缘,如今你闺名尽损,往后须为安分守己,不可擅为。”
座上之人虽是继室,阖府上下数十人无不惧怕她威严。
她堂堂侯府嫡女,怎么贱嫁下贾。
知绾低着脑袋,含了泪来,也不知要跪几日才能去见父亲。
后母见她这般好欺,竟越说越难听
“枉费你心思,可惜那样嫡仙般的人,是万万不可能娶你的,只不过,若是我家知苑便罢,她最是乖巧良善,你自小奢靡,是被训坏了的,亦无德行,想来是无人敢娶。”
她喋喋不休,落尽下石的将她欺凌。
少女终忍不住,被训得嘤嘤呜呜的抽泣起来。她自小得父兄盛宠,又有个名声在外的舅舅,娘亲虽是早逝,父亲娶了继室,平日里也不敢这般与她说话。只这番惹了大祸,得罪了贵人,才默许继室这般欺负。
“知绾…只是想帮爹爹分担,不是故意的。”
若不是为了父兄,她何以要在雅宴上这般作贱自己,又惹出了这样的事。
“说得好听,你爹只是希望你找个好亲事还些旧债,你倒好,惹了个活阎罗,要是稍有不慎,阖家跟着人头落地。”
知绾委屈的想哭,父兄爱她如至宝,自小千金娇养着未曾打骂,她只想救广平侯府并不是故意坏了事。
那时的她,羞愤至死。
“这样败坏名声的训堂留着何用?”
门砰的一声被人单手推开,在这暗无天日的训堂。
此间云霞翠竹,朝飞暮卷,微风过,在他身后,惊起满园的秋色。
“拆了。”
谢崧掷地有声,负手而立、
父兄愕然,侯府上下百余人齐聚在他身后跪伏。
这世间若有个人,可以救你两次。他便是你此生的光。
那时的怒马王侯,于她而言,宛若神祇,亦是毕生的阑珊艳色。可遇而不可求。
知绾于浮日惊醒,思及春梦旖旎,周身松软,将脸埋进衾枕里,闻着淡淡苏合香,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时辰了?
她回躺了片刻,又觉无趣,翻来覆去的,等不到女婢服侍,不得盥洗,谢郎呢?
营外尽是男子,她要去哪里寻他,大早早的,又把自己丢下了,知绾自行穿戴齐整,见帐外隐绰人影,道
“烦请小哥取点水来、于我盥洗。”
这里终究不是王府,他们更乃家国军士,她不可随意唤使。
“是,娘娘。”
人影闻言对知绾立了个军姿,行个礼,快跑退下准备。
须臾,果真取了铜盆,温水,锦帕来,不敢僭越,只从帐外递个盆来。
知绾低声道谢,自行接过铜盆温水,细细盥洗,取了小案上铜镜,净了面,又觉得素面寡淡,在案前翻箱倒柜。
不过榻前矮案,没几样东西,匣中无非皆是惯用束佩,穿着初见时的衣裙,绾着旧日发髻,她不愿意,在他面前素面朝天。
环顾左右,竟从案下摸出一暗抽,里面静置螺黛,些许脂粉,知绾疑惑的将其取出,闻了闻,这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妆品。
寸缕寸金,且匣中脂膏似有用过痕迹。
这是留给她备用的?
美人一头雾水,眼下只取了先用。化了会,又听帐外来了人道
“早膳备了么?”
谢崧掀帐帘而入,手中拿着几卷公文。
跟在其后的昨日那个虎腰将军,好像是叫义德,然后还有个清瘦文雅一点青年男子,身穿盔甲,前前后后乌泱来了十数人。
她嫌内帐过于拥挤,不便盥洗,方才撤了屏纱,而今,手持螺黛,愣生生的和众人打了个照面。
正不知如何解释。“我…”
毕竟是淮南王妃,半妆半素的与外男打个照面,似有不妥,知绾慌得手持螺黛将身旁潇屏纱轻拖来掩去素面。
十数男人看美人素颜半妆惊慌的模样,似是比昨日艳姿更多了几分清丽,无不尴尬得摸鼻挠腮,齐齐得背过身去。
谢崧见她手中之物,怔住,恍然后似是不悦道“哪里来的?”
“匣子里…”这螺黛,若他没记错,是旧时放在营内给露水情缘的那些清倌用的。
谢崧闻之冷怔原地,负手睥睨身后之人道
“义德!”
这就是你说得收拾?他们虽是名义夫妻,但这般分明想让他当众难堪。王侯无声诘问。
“属下在!”身后虎腰男人脸色煞白的,扑通一声跪下。
美人懵懵懂懂、宛若梦中。“帐内如何会有脂粉东西?”
“属下该死,是属下的,放错了。”
知绾以指细蹭鎏金黛墨,曦光晕落,无声漫出矜贵来。这螺分明要专门订制才有,燕京难寻,她记得烟缭楼掌柜曾对她言,墨螺是专供王府的,她是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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