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只有王府才有的。”
若将其他的,她不敢妄自揣测,可说这眉黛出处,知绾再知道不过,墨螺品相寸缕寸金,不是普通武将能供起。
“本王赏的、觉得好,拿府库里多的赏了。”
谢崧接过话,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若无其事手执公文上坐。
此话毕,身后众将点头如捣蒜,附和称是,他们家中亦都有,在这军帐中不算什么稀事。
“哦。”
她的王,真大方,她还以为,她是独一份。知绾脸上难掩落寞。
谢崧摆摆手,众将退了下去,认真批阅良久,却不见屏后娇妻继续绘眉。
“怎么了?”男人问。
“不是说只送我一个么?”
怎么可以把府库里她的物件,拿出来分人。知绾怔怔得看向镜中的自己,嘴里含着苦涩,没了打扮心思,草草了事。
“以后不送了。”她拈酸起来亦是没完没了。
“殿下!”营帐外,虎将焦急回禀。
“何事?”
“鲜卑奴…”虎将把余下的话送进他耳里。
谢崧听毕直径走到屏纱前、将其拉开,正正神色,看着眼前娇妻,陷入深思。
世人皆道,淮南王,不过加冠,尽已尝遍这世间权辇荣华,又怎知他心中所思。
躬亲盛世,非朝夕可得,当奋几世余烈,振长策而御宇。
远徙漠北,征营突厥,而今天下,庙堂之上他与少帝唇辅相连,已有所成。明君贤臣,却唯独缺了不世将才。
只可惜鲜卑外族不受训,慕容誉虽有骠骑之能,却难为己用。
瑶光雅宴,他于万里外挟奴,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哪知撞上了这朵隋珍焦骨,
那日,娇花于红墙绿瓦内冲撞了他的车马,阻了囚车去路。无奈中,他只得翻身下马,当众尽断外奴胫骨,于青石板上拖了他一路,以此复命。
这奴,竟惜怜了娇花,路过时,未免周身腥血沾了她,尽收断骨,擦身而过。
自身难保的人,如何顾怜这朵末路靡花。
如此想来,他谢崧真的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善人,养奴护花,极尽所能。
晃神间,又见娇妻已装扮齐整,就如初见那般。眼前少女,正值妙龄,鲜嫩的如同春日艳阳旭光,明艳的咄咄逼人。
“她是我旧梦里的故人,若能得偿所愿,慕容誉愿以万里舆图相换。”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鲜卑奴的话。
呵,鬼话连篇。据他暗访所知,王妻自出生起就娇养在广平侯府,未曾踏出燕京半步,少见外男。如何跟万里之外的鲜卑皇裔有了瓜葛。
慕容誉一没文牒,二只是个囚于旧室的落魄质子,国破家亡前在大魏都城亦是自身难保,如何就沾惹了眼前娇色。
亡国异族,觊觎他大郢美人,妄言拿舆图来换,先不论真假,也须要让他把钱还上,想到自己的百万礼聘尽数填了广平侯府的旧账,未得半分嫁妆。
男人纡尊上前,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勾噬美人口脂,权当薄利。戏谑道
“用旧的。”他的奴喜欢。
知绾怔怔的被她的夫轻薄,晕了双颊,点头。
“我带你去见位故人。”
“故人?”
·
神机营马厩,以木头作栅栏相围,有方圆数百米之大,圈养着上千战马。
知绾一进棚里,就闻到浓郁的腥臭味,纵是每日刷洗,棚内也难免有尚未处理的粪便污物。
她素喜净,平日里更爱鉴香附雅,以此赏烟熏衣,光是手上抚玩过的靡香,亦有百十种,矜贵高雅,哪闻过这气味。
几下就熏的反胃,晕乎乎的倚在王侯身上。
谢崧常年往返兵营,金戈铁马,看着清雅脱俗,却以此间腥臭为常。美人这般娇贵半倚着,他推也不是,揽也不是,恐惹闲言,疾步行走。
她想回府。“我想吐。”
“忍。”
知绾珠履一脚陷进粪泥里,惊得尖叫连连,煞白着脸,忙褪了鞋履穿着袜,拐着腿不愿再走。闹道
“这地太脏了,我走不动…”
谢崧受不得她这般娇气,袖下衣袂被拉扯着,就差要整个人往身上挂来,身后医官兵侍燥得,皆奉礼垂头,不敢往这边看。
他恼得,将知绾打横抱起,又暗暗诽讥鲜卑异族鼠目寸光,何以会深爱如此肤浅的女子,骗钱曲媚,无脑亦不知廉耻,除了薄姿尚有几分可取、简直一文不值。
给他作妾,都抬举了。
知绾在他怀里强忍难受,被这臭味熏的昏沉了许久,才在一马棚面前停下。谢崧将她放了下来,随行的医官忙上前,从污丑的干草堆中,拖出一个人来。
是他?
地上男人手脚尽束拳头粗的铁链,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血肉模糊的,或上痂的,腥臭难闻。骨瘦如柴的如同死尸,狼狈的竟比半年前在红墙内遇到的模样还要可怜。
他阖着眼,奄奄一息。
知绾更是触目惊心,她的王,衣冠楚楚、却如此残无人道。
谢崧阴鸷的一脚踩上男人的趾骨重重碾压,道
“娘娘来了,还不谒见。”
地上的人亦不动弹,不知是死是活。知绾见此,鼓起勇气,揪了他的袖袍来,哆嗦道
“殿下,你先别踩他?”
他到底是要他死还是活,什么深仇大恨,这般折磨。
谢崧收了脚。亡国世子,不过手持张关外舆图,竟敢口出狂言,屡屡威胁算计他。留着这条贱命,已是他大发慈悲。
“回禀殿下,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断食数日,估计就饿的晕厥过去了。”
贱骨头,软硬不吃,许他权位荣华,也不愿为大郢卖命。既已国破家亡,又何必捡这些无用气节。
他谢崧不是非他不可。
他本不奉鬼神,更不信轮回。这人却说要以万里舆图,换得与前世爱妻鹣鲽终生,与他而言,简直是惊世骇俗。
为一介美色卑微至此,亦是他所不耻。
难怪大魏四世而亡。
“他的饭呢?”谢崧怒叱着。
“冤枉啊,殿下,他的饭是小的常备的,可这奴人,他不吃,就算小的喂他,他也不吃。”
小侍诚惶诚恐,马奴对主子来说很重要,这已经是全军上下秘而不宣的旧令,三番五次地断他手脚,又大费周章的接上,亦是常事。
“端上来,拿粥给本王灌!”
他话毕,果真就来了两五大三粗的兵士,一人架起地上那人来,一个拿着脸大的碗,粗鲁的掐了他的下巴,往他脸上倒灌。
慕容誉有意寻死,紧闭的嘴,或拒不吞咽,不消片刻,白粥灌倒了他满脸都是,几乎掩住他口鼻,吃粥不成,反倒要把人呛死的模样。
知绾是与他有些渊源。
她隐约记得,那年秋色、她于马下吓得花容失色,看着满地的腥血,几欲晕厥,这奴路过时,折断的手骨艰难的腾挪尽收,怕弄脏了她,是个好人。
“我来试试。”
知绾动了恻隐之心。这样的人,不该死。
众人愕然,他只是个肮脏低下的奴,怎配娘娘…
“给她粥。”男人讳莫如深道。
知绾取了温粥,心里给自己鼓气儿,想着爹爹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他们之间亦有前缘,再者说,她如今是王妻,为夫分担亦是份内之事。
“我喂你?”知绾小心翼翼试探道
喂他?郎情妾意,他倒成了恶人。谢崧低首、尽蹭履下污泥。
见男人不应,知绾端了半碗粥,从怀里掏出贴身小帕,欲要替他拭擦,手浮在半空中,却不知该怎么办。
满脸是粥、真是太脏了,看久了她会吐。
“娘娘,小的来帮他擦。”方才跪伏的小侍,见她踌躇良久,解围道
“你去帮他擦。”
王侯居高临下的将小侍一脚踹对近些,呵令,他少有苛待下人,今日难免烦躁。小侍哆嗦着跪迎上去。
知绾晕着飞霞,将帕子放在他手上。
小侍替慕容誉拭净脸,余光扫到自家王侯怒形于色,周身颤栗,吞咽口水,见风使舵的试探道
“娘娘,不然小的来喂。”
“哦、好。”知绾又把粥递给他。
他接过碗,取了勺,接了温粥,小心翼翼地往外奴口里送去,哪知那人死死抵闭唇舌,瞥了脸,毫无半分迟疑的,一口未入。
“还是我来吧。”男子都是手重的。
美人缓缓下蹲,端过碗,取了勺,靠得他近些,低声细哄他
“是我,半年前我们在宫墙内见过。你还记得么?我现在喂你吃点粥?”
慕容誉闻言,有气无力的慢慢睁开蓝色眸眼,将眼前少女模样,于记忆中重合。
知绾吹了气,万般轻慢的,喂他吃了一勺,那人慢慢嚼化了,才吞咽下去。
“吃了,吃了,娘娘菩萨心肠,这奴命大。”
小侍拍马溜须的奉迎,急夸美人几句。想着若此番若是多多露脸,主子觉得他机灵,许是会被调去别的好地也未可知。
“你叫什么名字?”知绾问他、这小侍机灵,她喜。
“小的贱唤阿成。”
知绾得了鼓励,再往慕容誉嘴边送了几口,不消半响,半碗白粥已然下肚。
“娘娘,可还添?”阿成再问。
“他不够吃,再添上吧。”
美人手如柔荑,细舀碗里热粥,呼着气,将其送入慕容誉口中。
她肤如凝脂,芊芊弱质,身上那芙色累珠逶迤纱裙的绸料,本出自慕容皇室御贡,自他国破家亡以来,少见这失传贡料。
她穿得好看,像极了旧时阿姐。不同的是,她比半年前媚柔了许久,慕容誉阖上眼,鼻尖尽嗅娇柔身上体香。
前世里,他们的初遇,是在数年后,那时候的她不似现在稚嫩,早已以惊世才情闻名四海,一曲羽衣霓裳,冠绝九州,街头巷尾亦传颂着她的歌谣。
只不过那时,美人已经成为这人掌间至宝,普天之下,莫说是碰上一碰,瞧上一眼也是奢侈。
那是天下间,比谢崧的锦绣前程,还要稀珍的毕生挚爱。是往后余生与他比肩山海,共御九洲的凰后。
他只是在花光柳影下,绘屏烟幔间,得她惊鸿一瞥,便已贻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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