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这点,就让人神往。
“好吃么?”
上位者如同长姐般关切着她。
“好吃。”这蓉糕真的,美味得无与伦比。
想到今日正事,掐着时辰差不多了,林兮放下玉箸,命人撤了膳席,将知绾招至身旁来,主动亲昵她道
“淮南王殿下也喜欢的。”
许是怕她误会,她又续言
“他们兄弟有旧例,每日在太和殿下政,亦会同膳,陛下喜欢吃,本宫天天都多备着。”
天天做?
知绾以箸轻剥碟中蓉糕酥皮,晶莹剔透,层叠似有千层,焦嫩的酥脆,内里包着椰蓉芯,拿箸轻戳,就顺溜的滑出。
这样繁复的茶点,其间杂沓之处,莫说常人,既便是御用的庖官,也要费耗些功夫。眼前之人,金尊玉贵,何以这般不辞辛劳,不厌其烦、日日研做。
看她端盏的指,都刮了几道糙来。
这是什么样的心意。
旧闻少帝盛宠梅妃,思及浮生庭里朱颜绿鬓的玉面郎君,放荡不羁地难掩风流,不禁暗啧了口。
负心人。
“今日课业,就是学做蓉糕。”
林兮垂眸,以箸挑了碟中一块焦黄,戳了下尽碎在盘,微蹙柳眉,低首掩袖尝味。
嗯…这块老了。
“……”不是说学棋画么。
知绾面露难色,糖酥绿桂将她学怕了,研磨烹煮,刻花作形,无不复杂。何况勤勉熬夜下做出来的糕点,竟未及平素膳房吃的万分之一,还吃闹了肚子出了丑。
不堪回首的做这些干甚?
林兮见娇花的晶眸,一听是做糕就暗下来,抚道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棋画非朝夕可定之技,老祖宗既然托了我来,本宫自有主张,可助王妃在博弈国筵上大放异彩。
更何况母后亦曾言,王妃勤勉不倦,已然悬梁刺股苦读十数日,也应适当地放松自己。故今日让你先舍了课业,教个简单的,去园里摘花拈草,不算无趣。”
林兮手捧残盏,谈起棋画,俨然谈笑自如,已然成竹在胸。眉眼弯弯,更露不出半分怯弱。
她不过花信年纪,竟有这份不逊矜骨,可撑腹中诗华。难为姑母曾说,皇后是不争,不然大郢才女冠名,岂能让骊氏拿去。
说起媳妇,婆母亦是护短。
“娘娘说得是,绾绾受训。”
已教人妇,她本不愿招蜂引蝶的要那虚名,大郢才女之名,她早视若无物。只想以此为介,尽其所能让王夫正视自己,免受世俗诽议。
“王妃还未来前,本宫命人翻了御膳房的折录,淮王殿下平日所喜早膳,除了几种松软绵柔的,寻常可见的,剩下就是这蓉糕。
你把这手艺学了去,往后在府里,可天天做给他吃。”
林兮低首吹沫,浅饮半盏,眼前佳人因嗔恨痴爱,衍生欲求,炽热如火,耀眼向阳。
曾几何时,她亦如此。
只可惜,身上的日月星辰,东珠凤冠,竟早成枷锁,禁锢她此生的求而不得。
知绾见她怔怔出神,执意赐教做糕,实不好推辞,才缓声应下。
再者姑母委实也与她说过,为人妻母,纵是十指难沾阳春水,也要净手为君做羹汤。方为御夫之道。
这样想着,不知为何,美人脑中竟已浮现,王侯为解口腹之欲,三番四次痴缠她的模样。
虽现下对他死心,亦难免双颊发烫,想入非非,倘若是他真不愿意走,日日留宿湘竹苑,倒劳累她天天做羹。
“还烦请娘娘不吝赐教。”
学都学了,也不差这一糕。知绾起身恭敬作揖。
“言重了。”
林兮见她乖巧,心下欣慰,转念之间,将杯盏放好。
听闻他们兄弟,自小喜好亦同,旧时那人至爱,莫不是这般娇嗔模样,难免他又爱又怜。
她空有满腹珠玑,饶实无趣。
“想做蓉糕,就需日日摘採新鲜的芙蓉,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个时节可得应季芙蓉,其他时候,就要特备干花碾成粉泥,做汁留香,要麻烦些。你随我来。”
说起做糕,林兮面面俱到,美目熠熠,虽架着凤仪,更难掩清丽。
她领着知绾,一路同行来到清漪园,亭台水榭间,寻了个花团锦簇间。
拿了个小剪,教她仔细得挑拣。
“要拣这种样式的,不大不小,最是鲜嫩。”
旭光打在林兮脸上,她温柔的像清洌的甘泉,沁人心脾
“娘娘,是晚间做好,早上送去的么?”
知绾好奇,学得她的样式,挑了几枝蓓蕾,拿起剪子,剪下后撷在盘里细细拨选,许是在花枝间磨着的刺,不消会儿,指尖就蹭了点红来。
“蓉糕,要新鲜的才好吃。花可提前一天挑好,洗净切剪,碾碎成泥,待到翌日,要赶在寅时前生火,混上糯米粉,打糕入锅蒸,
陛下卯时上朝,糕便可好,他辰时下朝,糕亦凉透,赶着点送过去正好。”
“那娘娘若是侍寝呢?”
寅时那么早,岂不是半夜三更就要爬起。
“少有侍寝。”又或说,那人也没召过。
许是难堪,林兮转过身去,挑剪了芙蓉,喃喃自言道
“他既是许我后位,能做一日是一日,等到以后老了,或是被休辞归家了,就不做了…”
在其位守其责,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能随侍男人身旁,为他排忧解难,却平白占了中宫的位份,她已是厚着脸皮了。
知绾见她满是奚落,这才后知后觉,方才闪了舌说错了话。又在心中暗诽,这人如此委屈求全,何以不哭?他抱着别的女人温存时,她却要起早贪黑的做糕,不恼么…
怕是个榆木疙瘩。读书也会读傻的。与她相比,她似是没那么悲凉,成婚半载,未曾为谢崧做过什么,却每每知冷知热的。
他虽常驻前庭,后院里,她即便是烫了脚,坏了腹,王侯亦了如指掌,连夜叫诊更是常事。
两人并肩而行,撷采了许多春花,不知不觉间,竟已到日中,娇阳似火,晒着美人双颊绯红,一个清丽一个媚柔,宛若并蒂芙蓉,相得益彰。
聊得相熟了些,许是后闱孤寂,难得来了个说得体己话的姐妹,竟开始闲话家常。
“淮南王殿下,是对妹妹一见钟情么?”
她纵是柳絮才高,亦不会成日舞文弄墨,惹人弃烦。
后宫里佳丽三千,有出身公卿世家的、也有低尘微末的,未必人人珠玑。身为皇后,她更擅因人而施。
知绾搀着她漫无目的走着,迟疑了会,道
“不知道。”
以前觉得是,如今又觉得不是了。
“那妹妹平日里,也是如此素净么?”
瞧她不着春色的扮相,如何在莺莺燕燕里独占鳌头。王侯何以,这般靡喜,要把百万家业舍了去。
此间私密她本不愿多问,只眼下闲聊了数个时辰,若不捡点其他的说、倒也冷场,又闻淮南王妃自小靡费,亦胸无点墨。
怕谈及其他,她更无所适从。
知绾哪知林兮心意,一路上只见她,不是说做糕,就是聊些家常,丝毫没吐露半分学识以训。心下怪异。
至于穿衣此事如何说起,只得从实说
“也不是,平日里不是这般的。较为靡费,纵是小衣内贴己放置香粉的暗囊,也有讲究。”
她坦言。
“进宫那日那身?”难不成是梅妃之流?
“更不是这样的。”
她喜轻薄扶柳束装,纱缎丝料的选色,也比较绮丽浮艳,咳咳,用老祖宗的话说,可能接近青楼名姝的着色。
不算正经,莫要跟着学坏了。知绾有口难言。
清丽美人却是好奇,竟开口道“那明日,你能穿来我瞧瞧么?”
内闱生活拘谨无趣,也需娇艳,绘染浮光。
“…”她是来听训的,瞧这架势,怎么像是来教习的。
·
太和殿内
百十文武僚官,身着织绣仙禽神兽,或绯,或墨朝褂,外罩素青色纱袍,于煦光下成错映彩。
各侍两旁,分席而坐,其间黛砖檐瓦,奉炉燃香,又辅轻烟缭绕,以提气神。
是政清人和之景。
谢崧身着浅云蟒褂,从殿外姗姗来迟,众僚依序见礼拜谒,他清冷得径穿氤氲纤尘,气定神闲的坐于殿下首席处。
左右两侍各奉清茶,膳药烟香,于他提神。
“殿下今日何故迟了?”
赴政数年,他向来早到。
说话得是左下首的内常侍,辖管掖庭宫闱内府三局,虽得已自由出入宫掖,宣传制令,却是个五品闲官小职,不得重。
旦见他凤眸微勾,戏谑道
“莫不是被什么绊住脚?”
自小同窗,亦算竹马,此间说起话来更没什么上下级。看王侯不理,骊忌竟又从怀里掷扔个纸团来,叫道
“记得下政清漪园雅集,你若先走,沐休就再去你府上。”皆时喊了外食来,让你一顿好打。
本是爱玩的年纪,他又不羁惯了,见谢崧闭目凝神,竟要起身撩袖,上前唤他“瑾之!瑾…”
话未说完,凤眸男子就被人捏了耳朵,轻声怒叱道
“逆子,你给我坐好!”
说话的乃是个绪胡老生,旦见他霜鬓斑白,眉目间却神采奕奕,膀大腰粗,怒目圆睁的恨不得撕了眼前目无尊大的儿子。
“爹,您老当益壮,可不能这么撕!耳朵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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