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棋者都是自小学艺,纵然是天赋异禀,也是对弈千万局后才有所成,你这般急随意拿个册子下个几页,就妄图与她们一争高下,是高看自己,亦是对她们不尊重。”
既是国艺,那人从小光从自己手上下的,就对弈过千百局,幼时没日没夜的玩闹,哪里是娇花现下可追。
谢崧环着娇妻,揉着她的手,温言与她说着道理。若是吃醋,往这上面使劲,注定是竹篮打水。
话正说着,那人的手就慢慢抽出来,转过身趴在棋盘上,把头埋进去。
“怎么了?”王侯怔问。
他亦是心疼她终日勤勉,逐日耗学,人都虚脱成这般。倒不如拂柳作闲。
“绾绾?”
“你走吧。我有点困了。”她趴着含糊的说,似是有点鼻音。
“夜深了,殿下就不必跟我这种爱慕虚荣的人多做纠葛了,去睡吧。”
男人怔得不知所措,知绾经常哭,可是撒娇嗔媚的偏多,哪里是这般忍得恼他的。
“做淮南王妃从来都没说要擅棋。”他要是属意骊韵,何必时至今日才成婚。他从未说过不喜欢娇花。
即便是穿壁引光,亦须学有所求。若是为了后宅斗乐,成日私研姑母那些个把戏,他却不喜。
“若你成日在后院闷烦,本王往后常去,陪你踏青围猎,郊游…”
“绾绾没要跟别人比,也有自知之明。只是贱妾愿意一个人消磨时日下棋,难不成还分高低。”
他可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若依北郢国律,理当入主儒清阁,与他同寝共殿,只有内妾,才会困囚在方寸偏苑私藏。
她于王侯而言,是蝉不知雪,是蜀犬吠日。
浅薄的像一捧无味的寡水,靠着短暂的清洌,渴了就掬起来玩饮,从不回甘。
本来她一人宿夜勤勉,花茶相伴,不觉委屈。而今这人非要追着贬低看轻她,现下就酸得慌。
“殿下看我觉得碍眼么?”
“没有。”谢崧不敢再有别的话。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方才动手动脚的,也不算什么好汉,没棋品。”
“你轻言寡诺,现如今是疼我说回头陪我出门,等回了府就将我关锁起来,淮南王府整个上下,除了绿旖红湘,哪个真听我的…”
谢崧垂眸点吻她鬓角,把玩娇花的手听她说。
“你说这些个有什么用,还不是喜欢别人,姑母说你经常跟别人下棋,也不找我…”知绾气得脸蛋发绿,索性将混话说出来。
“你就是喜欢那个骊韵,又何必娶我,现如今我努力学,你还贬低我,我恼了,亦不喜欢你…”
王侯暗眸,随手拈了茶盘上的梅果,堵住她的嘴。拍她手背温在手心,含笑揶揄她
“傻瓜,姑母她只擅后宅帷幄,并不懂男人。”
别的女人,更不得他半分顾怜。淮南王府亦无通房姬妾可斗。全燕京都知道的事,她何必次次咄咄逼人。
“骗人。”知绾嚼毕,在他手心吐了核来,委屈巴巴地被喂了两口水。
谢崧将娇妻环了来、坐在腿上,索性替她阖上青卷,不愿多说,轻啄她泪珠,慰道“男人,钱在哪心在哪。”
为了养娇花,他几欲血本无归。亦赔上了整个京杭。
“你说谎,既是如此为何日日冷落我!”
“那是别的事,与骊韵是两码事。绾绾不要胡搅蛮缠。”将她搂好,重新拾棋哄道
“哪不会,我教你。”
知绾见王侯突然要屈尊亲授,才缓过劲来要骗课,勉强不计前嫌,舍了颜面去,揩了眼梢清泪,羞怯着被他搂抱在腿上,伏低道
“都不会。”
下棋不会,这个她在行。
谢崧左手环了她腰肢,右手利落得捡收了剩下的云子,得美人嗔弱,受用道
“陪你下。”
离赴政不过两个时辰,他今夜怕是要通宵。
男人的棋风比姑母更为快准狠,行棋间,未至中盘,还在布局就输的丢盔弃甲,常常数子便已出胜负,不过是哄着她,闭着眼往下走。
“妾下的太臭了。”
他下得太好,不过几步,让她起了倾慕之心,就希望他多教些,不吝赐教。
故常没脸没皮的赖帐、壮着胆子要向王侯讨要好处。倚坐在王夫怀里,意外的蹭落了外披薄衣,就着淡赭袒领襦裙,藕臂半挂着帛纱,引去了他的目光。
知绾蹙眉。“殿下要让棋。”
谢崧见她又要打浑撒泼、下了几步又是悔,又是怪的,未到中盘就索性回身用纱掩他的眼,以色侍棋。
“让棋是要彩头的。”他晦隐道。
“彩头?”
美人将手探进王侯黑色的棋盒中,抓磨以玩。又想趁他搂抱着自己不注意,微挪边角的棋子。赖皮至极,完全没了先前勤勉的模样。
若不使些手段,以他棋力,几步就赢毕,如何看后招?娇花也有自己的算盘。
“输的话。”偷目悔棋亦的夫妻雅趣。
“哪里来的规矩,妾怎么没听过?”
“本王的规矩。”他眼中尽是绘色。把娇妻搂进怀里。随手拈了块甜糕,继续低头哄喂她。连宿赴学,是把她熬瘦了。
“那王夫…以什么为彩?”知绾嚼了半口,因不喜此腻,歪着脖不给喂。
“乖…不然不玩了。”
“…”看她吃完,男人面不改色的将规矩送在她耳边,“开局让你五子作定占角,以…作彩。”
他于百忙之中为她授棋,还是下这种入门棋局,消磨时间,是该讨些薄利。
娇花听了,羞愤得鼓起腮帮子,臊得想打退堂鼓。
“怕也是人之常情,夜深了,为夫要歇了,明日你自个去找姑母学吧。”说罢谢崧就要做势推她起身。
“我下!”知绾求学心切,忙惊得搂紧男人脖颈,在他腿上坐稳。
如今在这燕京城,很难找能与这人平分秋色的老师。
“既是如此,若是妾身侥幸赢了,亦需谢郎的彩头,以资鼓励。”她鼓起勇气道。
“你要什么?”
知绾想了想,在他耳边轻诉所愿。
王侯闻言怔了怔,随既爽快道“好。”
娇花应下战帖,她就不信,自己占了五子作定,还能输。
“一目一个。”
“不许认真下!”
谢崧将娇妻环得紧些、半阖着眼,假意昏昏欲睡道
“没认真。”
男人是睁眼打的诳语,旧时众人在一处赴学,他本就是最擅博弈的,只不过那日在清漪园,挂念着娇花,荒废多年,才被骊韵钻了空子。
暗地里亦是恼羞,回府后又翻了旧籍磨手,一来二去的,也唤了旧艺来,见娇妻这般,有意用了八分技来尽情的逗她,再假意说着没认真,就喜看她挫败的样子,嘤嘤呜呜的,惹他怜惜。
“要有三悔棋机会。”她想赢得彩头。
王侯闻言,来了兴致睁开眼,假意肃容道
“那你先起来,坐到对面去。”
她其实下得不算差,已经让了五子作定,再悔三次,这般发科打趣,若是玩脱了手,失了彩头,就不得趣了。
知绾深吸口气垂眸认真起来,两厢无话对弈到中局,她紧张到绞着帛纱,只要挨过了中局,就尚有生机。
“承让。”
谢崧砰的落子,杀的原来争来的十数目尽数覆亡。
知绾眼急手快的抓住男人骨指,曲意哂笑着
“妾要悔了。”
“…”他沉眸吞声。
约莫下了小半个时辰,这盘棋才磕磕碰碰的下完。
“数目吧。”
王侯见盘上云子胜负已分,将掌间把玩的棋子尽数掷进盒里,许是久坐劳累,懒洋的往后倚去。
美人恭恭敬敬地猫腰数目,月幕昏灯下,不知为何,竟多了些红袖添香的味道。
“二十,二十一…”知绾低头拨着棋局,将云子分别归置原位,摆弄了许久,才舒口气,燥热得站直。
“输了多少?”
“二十三目。”
不算多,一盏茶时间足矣。
“清账。”
谢崧倦得闭眼仰躺,知绾从袖中取了绢来,拭净檀口绛色,低下螓首,在他鬓角耳边,微颤细啄。
“一,二,三…”
啄毕,谢崧抬眼,邃望暮夜中,高挂的皎洁蟾桂,若有所思道
“是因为做了淮南王妃,才变得这样么?”
成婚半载,未曾见她动过一子,自从在姑母那知道他擅棋喜香后,越发得钻研。每每黏腻着他,而今又要为了做他的妻,日日勤勉赴学。
“不是,是因为你是妾的夫君。”知绾羞涩,她不想说谎。想靠得他近些,为他红袖添香。
“若是别人做了绾绾的夫君呢?也会做他喜欢的么?”
她是喜欢那个替你父兄,解了燃眉之急的,随便路上拉来的阿猫阿狗,还是淮南王。
“在这世道,女子本就生如浮萍,嫁给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论喜不喜欢的。”
娇柔倔强地说着违心的话。过去她明明不止一次在榻前说过情话,却白遭糟男人低看。
知绾藕臂绕环谢崧,乖顺坐在他腿上,倚攀在男人胸前,浅嗅那酿酒的苏合。抬头点吻他下巴每一处,
谢崧得到了答案。见她含泪委屈,不解道
“哭什么?绾绾跟了本王,是受了委屈?”他自觉,将娇色照顾得不错。
“谢郎每次要骗妾先说喜欢,自个却从不多言…”美人眼角偷偷溢出泪来,蹭在那人衣襟。
“我喜欢你。”王侯抿口温茶道,若是想听这个,他可以日日说,何必折腾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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