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边发现什么了吗?”祝槐问。
希克曼的脸色一下子有点不好看,仓库地方不算太大,两个人在同一处待久了的确容易被其他人注意到。白鹄倒只是“哦”了声,就随手在离他们的那只杂物箱里翻了翻,然后径直一抛。
“看到个挺亮的东西,”他若无其事道,“但是手电筒在本尼那儿,瞧不清楚是什么,帮着看看?”
那东西在空中横飞过来,祝槐瞧着亮光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接,到手只感觉是个金属质感的长条,再一摸顶端就直接摸了出来。
……笔帽?
祝槐:“……”
祝槐:“?”
什么乱七八糟的。
亮是亮,因为笔夹是镀了金的,但剩下部分根本就是根旧得不成样的钢笔,怕是连字都写不了了。
她将信将疑地斜了他们那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看来问是问不出来的,“既然都到拿根笔当宝的地步了,该走了吧?”
“是是是——”白鹄显得格外好说话地一迭声应道,“希克曼你的想法呢?”
“……我当然没意见。”
希克曼松了口气,那开朗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要是它还没死,吵出个起床气就麻烦了。”
塞缪尔也瞥向了这边,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他们只有几支手电筒权作照明,全凭着一来一往的问答声去看站在那里的模糊人影。
但从那里走出来的两人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他们本来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有什么要背着其他人商量也算正常。
天知道他居然会有怀念一小时前还在一起行动的同伴的时候。
好在仓库离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远。那些戴着面具的“人”或怪物似乎对领地划分有着泾渭分明的意识,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长虫生死不明地横尸在通气管道里,这一路上没有再遇上任何阻碍。
——直到穿过那一长条走廊,推开拍卖厅虚掩着的大门。
本尼先“咦”了声。
他们都应该熟悉眼前的景象,毕竟数小时前才刚刚到访过,可那高低错落地排列着一排又一排舒适座椅的开阔厅堂此时正被白雾所笼罩,一旦超过两米就全然无法视物。
“怎么?”祝槐问。
“我们前头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回答她的是希克曼,他再笑不出来,皱着眉头紧抿起嘴角,神情紧张道,“虽然那时候没来得及进去,但是也……”
众人心里都补得上他的后半句话。
——但是也不该是这样。
塞缪尔下意识地看了看祝槐,后者只挑了下眉。
“保持在一起行动,”于是他说,“谁也别掉队,尽可能地抱团。”
世界树的特工处理类似情况怎么说都是经验丰富了——尽管最正确的选择实际上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进入这种可疑的雾气。虽然在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层身份,听在耳中竟也有一点奇特的信服感,胆子最小的本尼吞咽着唾沫,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有点发软的小腿。
一进入那片范围覆盖了整个拍卖厅的奶白浓雾,先感到的就是弥散进口鼻的湿润感。
这些水汽透着些许阴冷,除此以外倒没有其他奇怪之处。他们踏下最初的几节台阶,始终留意着任何可能会从白雾之后传来的声音。
光束无法穿过雾气,一行人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一点点扩大已知的安全范围。他们穿行在座位之间的空档间,然而稍一偏头,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出乎意料的景象。
这里应当从来没有经历过火灾,至少弥漫着这种浓雾的地方没有残留大火过后的高温。面前这些座椅却焦黑一片,俨然是被焚烧才会有的痕迹,有的更是干脆只剩下了骨架,上面还有塑料融化后那疙里疙瘩的盘结感。
“这些……”
话一出口,祝槐忽然发觉周围静得要命。
她可以肯定自己完全没有和其他人走散——甚至位置是在中间。上一秒还能听到本尼·曼森的牙齿在打战,此时此刻身处在雾中的就只有她一人。
目光逡巡过一圈,她不再前进,转身就往来时的那扇门走去。
浓雾固然会干扰人的判断,祝槐的方向感还勉强算差强人意,伸手碰到坚硬的墙壁时她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接下来只要沿着继续往一侧摸索,离走出拍卖厅的大门也并不远。
不过……
祝槐收回手,揉搓了一下指腹,沾到的墙纸墙皮脆弱到直接化成焦糊的黑色粉末。
这边也像是被烧过,而当她低头看向墙体下方,世界倏地更加安静了。
她的视线死死定格在那些图案上,花朵、青草、小鸟、太阳……都是最常见的元素,壁纸贴在烈火的灼烧下只留下了依稀的残像。应该是有谁用蜡笔在墙面画过的,一丁点幸存的角落还有那么零星飞出的一两笔。
很显然,这不是该出现在艺术风格强烈的拍卖厅里的东西。
就像……独立于原有之所的另一个空间。
“伊莱?”她问。
声音回荡在充斥着雾气的厅内,了无回应。
不是他。
当然不应该是他。
祝槐收回目光,转向自己原本的目的。她很幸运地离门口不远,大门就出现在十几米之外的墙边。
但她扶上门把推了两下就放弃了,门从里面被反锁的同时还破坏掉了锁头,不使劲撞估计是打不开了。
刚才走在最后的是谁?
她的记忆力一向清晰得可怕,不怎么费力地回忆起了那个慢悠悠地抱着胳膊殿后的身影。
好你个白鹄。
祝槐身后的雾气里,缓慢地升起了一道身影。
被紧握住的钢棍高高扬起,袭击者瞄准着她的后脑,投在地上拉扯出细长的影子,只待那砰然的一声。
钢棍狠厉地挥了下去。
“……!”
骤然挥空的棍棒带动着身体惯性向前,他眼睁睁看着本该毫无防备的目标在动作的前一秒猛地偏过了头,眼角余光盯住自己,一个回身重重踢上了握住袭击钢棍的那只手!
钢棍“当啷”落地后滚出了一段距离,失去武器的袭击者没有就此放弃,他咬着牙根直接扑向的便是人体的薄弱处。
奈何对方也压根不是吃素的,街头打架斗殴的经验在这时派上用场,他再使的都是阴损毒辣的招式,正欲握着手指直接向反方向弯折,来自另一侧的一个肘击就正中他的小腹。
酸水顷刻翻涌上食管,他挨了几下的地方全都在火辣辣地作痛。袭击者喘了两口气,眼见对方在下一秒拔出了腰间的那把枪,干脆径直换了个方向。
手|枪在猝不及防的冲击下脱手而出,还不等祝槐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腕,转头时对上的已经是黑漆漆的枪口。
一锤定音。
她自己的手|枪到了对方手里,瞄准着随时可能扣下扳机——都不用稍作衡量,祝槐干脆地举起了双手。
希克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扯起了嘴角,“果然这个角度是你的死角……”
“你也有今天。”他轻声说。
祝槐端详了他两秒。
“我不记得我和谁结过仇。”当然,特指玩家,“除了一个人。”
她说出那个名字。
“朱利安。”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希克曼——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朱利安冷笑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扮演”过蛇人的关系,他现在压低声音吐字时都带出了些嘶嘶的响音,“被手下败将威胁的感觉怎么样?”
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祝槐抬眼。
对方的演技一贯不错,等到他懒得再遮掩,心思干脆写在了他的脸上。睚眦必报的毒蛇蛰伏在巢穴里,所有仇恨都一笔一笔记在账上,从天堂岛庄园里发生的那些事就看得出,他经受的耻辱要别人成倍地来还。
所以要亲手来、要用她的枪,让她亲眼瞧着那些还诸于己身——一种特别的、斤斤计较的坚持。
“老实说,不怎么样。”她看眼周遭的雾气,“这也是你的手笔了?”
“只有雾是。”朱利安阴郁道。
她想也知道不会有这么大本事。
“不过,”他说,“真是天赐良机。”
“趁着他们不注意丢下机关,再回来的时候事就成了——”
朱利安显然很乐于解释自己是如何让对方吃了个大亏的,“谁会到了这一步手上还没有几个好用的道具呢?拉莱耶之雾的变种,加上特定的施法目标,可以让对方独自迷失在其中,找得到方向也走不出那团雾气。”
他的神情仍然有些阴森。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空间、这样的景象。
但——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
祝槐有点怀疑人生。
三次了,为什么她三次遇上的都是这玩意儿?就因为是拉莱耶土特产吗?
“所以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在如此多的玩家里是怎么认定斯卡蒂·格雷就是阿维丝·贝奈特,“靠你那灵敏的嗅觉吗?”
朱利安咧开了嘴。
“‘让你的仇人噩梦缠身,永不得解脱’,”他重复了一遍那说明,“前提是你找得到那个仇人。”
祝槐自然知道这句话。
它来自于格拉基的长刺上所写的说明,单看还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功效。
祝槐:“……”
“原来你就是那个冤大头。”她忍不住道。
二十万换一根刺,谁不说这血赚啊。
朱利安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但它让我确定了你就在这次的玩家里。”他说,“瞧,难道你还对现状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只要我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
他冷冷道:“我可以杀你一次,也可以杀你第二次、第三次……真是感谢你有个愿意出卖你的‘朋友’,不然还不会这么顺利。”
“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祝槐说,“我对嗡嗡叫的苍蝇没兴趣。”
朱利安瞳孔一缩。
她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彻底激怒了对方——他直接扣动了那扳机。
“咔哒。”
一声空响。
本该从枪膛弹射而出、贯穿出大片血迹的子弹不见任何动静,朱利安一愣,他又反复摁动了几次,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在怒火中带着惊惧地抬头,“你——”
“我想应该起效了。”祝槐说。
只要里面装的不是清水。
在朱利安意识到“起效”是指什么之前,他的手脚先传来了一阵麻痹感。他仓皇地看向自己的身体,终于发现先前裸露处有一点还沾着血的针眼,混在被反击的疼痛里根本未曾发觉。
手|枪从失去力气的右手里滑脱,他喉咙里“嗬”、“嗬”地喘着气,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最后直接瘫软了身体,唯独眼睛还不敢置信地盯着对方。
“你的颈动脉毒素不就是这么用的吗?”祝槐歪歪头,“该我问你了,自己被扎了一针的感觉怎么样?”
朱利安已经难以组织起完整的言辞了。
“我很好奇,”她看看自己的手腕,“是谁跟你说右后方是我死角的?”
祝槐:“……”
算了,她知道是谁在那里瞎编了。
躺在地上的朱利安显然也反应过来,狠狠咬着舌头挣扎道:“你们——”
“用你的脑子想想,”祝槐说,“如果彼此没信任到那个程度,我会让对方知道我的弱点吗?”
她当着他的面重新拧开了那支钢笔。
藏在笔帽之下的根本不是笔尖,而是一根锐利的针头,被改造过的针管里的液体已经排空了,其成果就展现在眼前。
“我还在想那家伙给我这个做什么。”
她轻描淡写道:“原来在这等着呢。”
祝槐捡起自己那把掉在地上的手|枪,抽出装填着异物的弹匣,取而代之地换了个新的。
这当然是以防万一来迷惑敌人争取时间的障眼法,斯卡蒂又不是卡莲,比起枪支,无论是自带的技能点数还是条件反射都是斗殴更靠谱点。
朱利安意识到她的意图,脸色刹那变得惨败。
多熟悉的一幕。
但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说不出来任何求饶的话了,只能徒劳地用眼神表达出恳求,她几乎读得出含义——求着留下一命,为此做什么都不在乎。
“我想知道的都问完了,如果你想为自己求情,那应该在你动手之前。”祝槐感叹,“我可没那么好心,要留着一个想杀了我的人。”
“我可以杀你一次,也可以杀你第二次。”
她原话奉还地耸耸肩,“看在回头客又是最后一次人生体验卡的份上,也许能有那么一点选择的权利。”
“刺死、窒息死、坠落死……”她依次清点道,“斩杀、绞杀、咒杀,你喜欢哪个?”
她平静地一个个陈述着这些死法有如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听在被问的那人几乎骇破了胆。
朱利安:“咕……唔……”
“好吧,开玩笑的。”祝槐给子弹上了膛,“真可惜我答应过要当个好人,所以只能是最简单快捷的那个了。”
枪口瞄向他的两眼之间,又略微上抬,直指额头。朱利安的瞳孔几乎已经凝成了一个小点,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她的微笑,就像看着恶魔。
“那么——”
她弯起眼睛,“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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