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景区门口, 孟黎花了四十分钟左右。
要不是后半段路降了速度,她可能更快。
山脚有成片的荷花池,跟周静说的一样, 挺大面积, 估计十亩不止。
荷花池围山长,这时节正是荷花盛开的点,大片大片的绿里点缀着漂亮的粉。
有完全绽放的、有含苞待放的还有刚冒出个头儿的。
不少游人在里面游船赏花,全程下来,估计要坐半个多小时。
到景区门口,孟黎有两个选择, 一是坐船到上游, 然后乘坐旅游观光车上去, 二是自己买票开车到山顶。
大多数游客选择第一条,尤其是正值欣赏的荷花的季节。
下午六点之前景区就要关闭,所有游客全都得走。
上原始森林那条路跟景区路相连,但不是一条路。
是一条被人严防的小路,到景区规划的山顶,跟原始森林还有一段距离。
很多爱冒险的游客大多都是趁人不注意,往那条没有开辟的小道走或者就是直接往山下那条路跑。
又或者自己开辟一条野路。
人的好奇心驱使, 无论多危险、多要命的事, 只要够刺激、够新奇, 有的是人往里钻。
孟黎不知道那条路,走的是景区观光路。
买票时, 景区工作人员瞥见她身份证上的名字,见她姓孟,工作人员一边开票一边跟孟黎开玩笑:“我们景区老板也姓孟,这个姓在西川挺少见的。”
“你跟我们老板有关系吗?”
孟黎懒散地站在购票窗口低头玩手机打发时间, 闻言,孟黎掀开眼皮,轻描淡写瞥了眼工作人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你们老板的女儿?”
工作人员脸色一变,先是惊讶,后望着孟黎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嗫嚅嘴唇接受这个大新闻:“那——”
“那这票钱就免了。我跟同事说一声,给你开个绿色通道。”
孟黎摇摇头,拒绝这个特权:“不用了。”
“我开玩笑的。”
“跟你们老板不熟。”
说的是不熟,没说不认识,也没说不是孟南明的女儿。
工作人员内心百转千回,最终嘴角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笑着开口:“票价225,您是现金支付还是微信、支付宝支付?”
这是孟黎来到西川,第二次被问这问题。
之前西川没有微信、支付宝这选项,全是现金交易。
大城市各类付款方式都可行,孟南明考虑到外地游客来这边不方便,将微信、支付宝支付也用于消费。
开店的本地人有样学样,见景区能这样支付,也去复印店复印出自己的收款码贴在店门口供人使用。
刚开始本地人还不习惯,后来大家都有了智能机,以一传十,网上支付很快在西川流行。
除了有些年纪大的,年轻一批人大多都没了揣现金的习惯。
孟黎纯粹是因为懒,没开通支付功能才用现金。
之前在北城,她用的最多的方式也是刷卡。
或者开了会员制,往店里存钱,她直接去店里逛或者设计师亲自到她家设计、店主把样式发她手机,她挑选完直接送上门。
来这,算是她自力更生的开始。
孟南明别的不说,眼光长远,看东西看人准。
前几年西川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县城,孟楠明来这投资,瞧见名扬山,当即决定在这边大搞开发,为了带动经济,在宣传这块费了不少劲。
请了好几个当红明星拍广告,孟黎虽然没怎么关注这事,也听丁芸提过几句。
只不过在丁芸变了个味儿。
说孟南明又搞些没用的东西,整天除了搞钱搞钱没别的事儿干。
丁芸是大艺术家,身心都是一副艺术家的做派,瞧不惯孟南明一身铜臭味,可夫妻一场,心里再轻视,面上依旧和气。
毕竟,她拿的钱也不少。
这对夫妻,有时候也挺奇葩。
孟黎想了想,这么评价。
撕拉一声,工作人员撕下票双手递给孟黎:“孟女士,您的票。”
孟黎阖了阖眼皮,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伸手接过票。
拉开钱包,孟黎从里面数了三张纸币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埋头找钱。
购票窗口扒了一张注意事项,孟黎瞥了几眼,落到最后两行。
【禁止攀爬没有开辟的小道。】
【原始森林危险,禁止靠近。】
孟黎想了想,周静提过?
她怎么没什么印象。
工作人员将找好的零钱叠在一起递给孟黎,孟黎接过来随便瞥了眼。
有一张整五十,两张十块,还有张五块。
纸币有新有旧,五十被磨得皱巴巴的,两个十块崭新且连号,五块钱半新不旧。
孟黎将它们一齐塞进钱包,然后转身走人。
走了没几步,工作人员似是想起什么,出声叫住孟黎。
“孟女士,孟女士,我还有话说。”
孟黎停下脚步,侧过身面色冷淡地扫向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在孟黎无声的注视下,紧张地抿了下嘴唇,解释:“是这样的,现在时间不早了。”
“您上去一定要在六点前下山。超过六点,景区工作人员会巡查赶人。还有,千万不能走那些没有开发的小路。”
“名扬山山顶是一片没有开发的原始森林,里面什么都有,很不安全。这几年发生的安全事故大部分都是在原始森林。”
“要是出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孟黎挑挑眉,表示知道了。
拿上票,孟黎直奔自己的红色吉普。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孟黎插上车钥匙,将门票丢在副驾驶,踩下油门,跟着导航直往山上开。
景区里路虽然弯弯绕绕,全是盘山公路,但是地面铺了沥青路,只要不下雨雪,路都不算难开。
山坡陡峭,刚开始还有段平路,到最后笔直而上。
孟黎只能直直看向前方,不敢打一点马虎。
稍不注意,连人带车滚下山。
路上私家车少,大部分都是莹绿色的开放式观光车,一辆车上坐个十来个人。
速度开得慢,最多二十码。
孟黎想超车,奈何整段路都窄,时不时还有车往回开。
两辆车并排,得好一会儿才能错开。
错车时有的车距离崖边不到半米,游客跟坐过山车似的,胸口被黏土机重压,砰砰直跳。
个个面如土色,抓着死死观光车扶手不敢放。
观光车司机即便在这条路上走了上百、上千回,碰到这样的情况,也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好不容易错开,回过神发现后背湿了大半。
孟黎就跟在观光车屁股后面,跟那群惊慌失措的游客比,她淡定到不行。
人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伴随着游客的尖叫声,她偏过脸,神色自若地往下看。
山下深不见底,仿佛置身云端,往下便是无边地狱。
错了将近十五分钟才安然错开。
错开之后,两个观光车司机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松。
松完气,观光车继续如龟速般移动,跟坐摇摇车似的,只差没在原地蹦跶了。
孟黎中途瞥了眼时间,16:21分。
她还能上去待两个小时不到。
要是这速度上山,她没必要看了。
开过一个弯道,前方有处错车道。孟黎滴了两声喇叭,直踩油门冲上前。
观光车看她要超车,也有意放慢速度,等她先行。
越过观光车,孟黎一路加速。
观光车上有乘客看到孟黎一晃而过的脸,嘴里呼了声:“哇靠,女司机。”
“车技不错。”
“开吉普的女人,牛。”
“长得也挺漂亮。”
其中一个人开口,周围几个人也跟着讨论起来。
孟黎对这些闭耳不闻。
后半段路没什么阻碍,孟黎顺利开上山。
抵达目的地,孟黎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解开安全带,孟黎够长手捡起门票,拿上手机、钱包、车钥匙,跳下车打量四周的环境。
她脚下的停车场是由碎石堆成,地面坑洼不平,路面故意做得野生。
四周都是高大树木、秃噜的大岩崖,长得太过密,视线遮了不少。
成群成群的鸟儿掠过头顶,叽叽喳喳叫得人心烦意乱。
停车场对面修了个公共厕所,往前走百米是检票口。
门口两侧排开,是一家家店铺。
卖凉粉的、米豆腐的还有卖炸洋芋、考场的,也有煮面、煮饭的。
还有卖登山鞋、登山杖,租羽绒服、雨衣的。
还有一堆哄小孩开心的玩具。
一眼望去,杂乱又有秩序。
孟黎还没走近就听老板们热情叫唤,问要不要吃点米豆腐、洋芋——
临近关门的点,这会儿游客不多,三三两两,大多都是往外走的。
往里走的,除了孟黎,还有一家三口。
听到叫唤声,小孩拽着母亲的手直奔炸洋芋那儿,指着洋芋问母亲要。
母亲被孩子磨得没办法,只得问老板一碗多少钱。
估计是超过了母亲的预料,听到价格如此离谱,母亲抱怨:“怎么这么贵,抢钱哦。”
说完母亲又看看一旁馋哭的小孩,好脾气问:“能不能少点?要是少点我来一碗。”
老板吃准了小孩要是得不到就会原地犯浑,不管母亲怎么不乐意,都不愿意降低价格售卖。
两方僵持下来,最终还是母亲妥协:“来一碗。”
老板得胜,喜笑颜开:“好嘞。”
孟黎打量间,一尖嘴猴腮的男人提着一包东西走到孟黎面前,热情推荐:“靓女,要不要租雨衣、登山杖登山鞋?”
“上面山高路陡,不好走喽。看这样子待会肯定要下雨,靓女没带伞吧?要不要租一件雨衣。”
“很便宜喽,一件五十。”
男人是广东人,即便说普通话,也夹着一股粤语味道。
听着有些轻浮。
不对,是人比较轻浮,看着不靠谱。
确实不靠谱。
只是孟黎这会没发现。
孟黎眼尾一扫,目光审视着男人,面无表情问:“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男人抬头望望天,神机妙算说:“看天喽。瞧见头顶那片乌云没,待会一阵风过来,必定带来暴雨。还有可能下冰雹。”
孟黎看他一脸笃定,嗤笑:“要不下?”
男人听他这么一说,眉毛立马拧成一条直线,“怎么可能。要不下,我给你下头。”
孟黎:“……”
男人看孟黎无动于衷,继续推销:“靓女,长这么漂亮,心地肯定也好喽。我今天还没开张呢,真不租一套?哎呀,我给有缘,你便宜点喽。四十一件怎么样?”
“出门打工都不容易啦,靓女就租一套当可怜可怜我喽。”
“肯定是要下雨诶,我魏三看别的不准,看这个那是内行。靓女要是不买,真的要被淋成落汤鸡啦。”
“这四十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不是要回去了,这个价我肯定是不卖的啦。我全程亏本甩卖啦——”
孟黎被他念经念得头疼。
见他不卖不走,孟黎皱了皱眉,翻出钱包,从里掏出五十丢给他:“租一件。”
男人见生意做成,立马收钱,精挑细选了件黑色雨衣塞给孟黎。
孟黎接过雨衣,还没来得及看,男人便消失在视线。
跟没出现过似的。
见鬼了。
孟黎低声骂了句,拿着雨衣往里走。
检票、过安检,检查手机钱包,一路顺畅。
进了检票口,孟黎顺着指示牌一路往深处走。
进去是一片有年份的山林,稍微年老的一点树,树底都立了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树名、年份。
孟黎没太大兴趣,匆匆看了几眼就继续前行。
刚开始还能看见那一家三口的踪影,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开始那段路是鹅卵石铺设的小路,再往前走就是土路。
土路没什么规律,几乎顺着森林走。
走到一个分叉路,孟黎眼前摆了两条路,一条是脚步多、人们经常走的路,一条是人烟稀少、刚开辟出来的路。
孟黎想都没想,选择那条很少人走的路。
周围树木长得密且深,天未黑,里面却有些昏沉沉的,给人无形的压迫感、逼仄感。
喘不过气。
不知道是缺氧还是太累,或是太过压抑。
孟黎走了段路,站在原地,想要休息会儿。
她喘着细碎的呼吸,扬起头试图看看天空。
头顶被大片大片树枝遮挡,只能瞧见一些破碎、不完整的蓝天。
孟黎看了眼手机,没信号。
她四处望了望,已经分不清方向。
她一个人,置身在这偌大、寂静,四处蛰伏着危险的森林里。
说不慌是假的,只是片刻惊慌后,孟黎抿紧嘴唇,继续往前。
走了没多久,一场雨毫无征兆淋下来。
鸡蛋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头上、肩膀,生疼。
孟黎将新租的雨衣穿上。
穿上才发现胸口、肩膀全是洞,脏兮兮的,跟他妈从泥里滚了遍似的。
别说遮雨,就连普通的遮挡都不行。
孟黎回忆着尖嘴猴男的嘴脸,忍不住骂出声:“妈的,骗我。”
“别让我再遇到你!”
雨势越来越大,雨衣毫无用处,孟黎刚穿上就脱下,随手扔在地上。
她一路直行,在这片没有人烟、嚎叫都没有回声的林里钻上钻下。
—
陈硕几乎开飞了。
出了修车厂,他直奔名扬山。路上油门轰到最大,灰尘扑在他脸上、嘴里到处都是。
他也不在意,冷着一张脸直往前开。
风吹得他衣服直往后跑,胸前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块状、结实的腹肌。
陈硕没走景区路,往旁边不远处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跑。
快要跑到山顶,陈硕将摩托车停下,扔在路口的草丛里,又在周边转了转,徒手折断几大树枝遮挡住摩托车。
做完一切,陈硕握着钢管直往山上走。
进山没信号,陈硕没揣平时常用的手机,用的专门山上用的卫星手机。
刚刚周华荣给陈硕打的那通电话就是用同牌子的手机。
走到一个口子,陈硕望着那串脚印,给周华荣摁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陈硕率先出声:“周叔,有动静吗?”
那端,周华荣累到喘了几口粗气,骂:“在。那群狗日的还在找,我跟在后头的。往山口那边去了,你注意点。”
“把他们逼到西侧的悬崖口,别让他们跑了。”
陈硕舌头抵了抵牙齿,应声:“好。你注意安全,别跟太近。”
周华荣坐在一树下边喘气边回应:“我没事,你放心。”
刚下了场雨,他浑身湿透。
连同兜里的烟也湿透,想要抽根烟解解乏,看着手里泡汤的烟,周华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终将烟装进兜里。
电话挂断,陈硕顺着那串脚步继续往山上走。
下过雨,路上的脚印被雨水冲刷,陈硕望着和着浑浊的雨水一起冲走的脚印,凭着本能往右手边走。
孟黎在林子里穿了快一个小时,别说找到出路,她现在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身上的裙子湿透,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像涂了层膏药,黏腻、混着一股潮味。
头发丝全湿,跟块儿饼似地贴在头皮。
脚上的皮鞋里灌满水,走一步,鞋底咕噜咕噜响。
手机信号全无,孟黎整个人几近崩溃。
她提着湿重的裙子,在这片没有回声的深山里笨重前行。
走到一个山洞口,孟黎隐约听见有人声。
她脸上浮出一丝惊喜,想要出声喊。还没开口,一只大掌及时捂住她。
紧跟着,一股重力毫无征兆地拽着她往后退。
孟黎猝不及防,拖行中,孟黎的腰被男人扣得死死的。
力度重且狠,痛得她直往男人身上招呼。
男人的胸膛抵在她背后,滚烫的热源直击孟黎的心脏。
孟黎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想法——
杀人分尸、强/奸、抢劫……
在男人的捂嘴拖行下,孟黎离那山洞越来越远。
她眼底先是冒出惊慌,再到错乱,最后是死一般的绝望。
看怀里的女人没了挣扎,陈硕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唇瓣贴在她的耳朵,小声警告:“别出声。”
孟黎听到陈硕的声音,立马瞪大眼。
她缓缓扭过脑袋,目光剔透、似看破灵魂般地盯住陈硕。
见他手里提着钢管,整个人也一身狼狈,孟黎咽了咽口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激动多还是生气、恐惧多。
见孟黎吓得不轻,陈硕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山洞的环境,一边低声询问:“你怎么在这?”
孟黎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的肩膀,哑着声反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陈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嘴上简单解释:“有事儿。”
孟黎全身发抖,冷到唇色发白,她梗了梗脖子,小声说:“我迷路了。”
“在里面钻了快一个小时都没钻出去。”
陈硕锁紧眉心,眼神往她身上溜了一圈,见她浑身打湿、脸上都是泥水,忍不住发火:“景区工作人员没告诉你不要随便乱走?”
“孟黎,你是不是活腻了,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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