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端看着叶岭摒不住的喜悦,情不自禁跟着她一起高兴起来,笑着问道:“问题解决了?”
“嗯!”叶岭重重点头,点了几下,神色犹疑起来,“只能说找到了方法,还是有危险,我不敢百分之百保证。”
麻醉是一门专业的学科,手术前需要麻醉评估,每个人体质不同,用量用药都不一样,不能简单认为有了麻醉药就万事大吉。
何况,大黑不是人,还是一条狗!
狗会不会麻醉药过敏?
当年莫顿拿自己做实验时,差点儿把自己干翻了。后来经过了调整,用阀门过滤逐渐给药,才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
叶岭知道当年莫顿的麻醉装置,可现在做肯定来不及了。
傅恒不动声色打量着叶岭,片刻后迟疑问道:“你是要拿强水来治疗大黑吗?”
叶岭在医书上看到过一些麻醉的方法,试图解释了一番:“像是本草中李时珍写的羊金花,张景岳《资蒙医经》中写的乌头,与他们的功效一样。”
这几样药叶岭也考虑过,她不懂中药,李兽医没有拿来使用,肯定有其中的原因,她最终决定用经过证实的麻醉方式。
叶岭想了想,厚着脸皮继续提要求:“还要玻璃瓶,防水的手套,温度计,要能测高温的,这些你都能拿到吗?”
手套大致是手笼,温度计早在康熙朝时期内务府就有了,对傅恒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
最最重要的是麻沸散,傅恒自认读过的书还算多,从未见过强水能做麻沸散的记载,一旦消息传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傅恒神色凝重,朝门外守着的千里打了个手势,然后正色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尽力去给你寻来。只是,怀璧其罪,此事不宜声张,哪怕是府里的人,知道的人亦越少越好。你一定要与关夫人商量,让她出面给你找一间安静的院子,寻些可靠妥当的人手在旁边伺候。”
叶岭呃了声,她一心只关注医学上的问题,没想到现实还有这么多麻烦。也是,如果麻醉手术成功,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想到外科手术以及解剖的曲折血腥发展史,叶岭后怕不已。幸好有傅恒在,不由得抬眼朝他看去。
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周全,傅国舅爷好样的!
傅恒被叶岭大胆不加掩饰目光打量得耳根又开始发烫了,慌乱拿起手上的书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得背转身去,顺手将书放回架子上,飞快说道:“我先去给你寻你要的东西,你去找你额涅,事不宜迟,大黑拖不得。”
一提到正事,叶岭顿时收起了心思,下楼与傅恒道别之后,分别前去忙碌。
到了叶岫院子门前,叶岭与匆匆赶回来的关思柏遇上,关思柏打量着她,问道:“遇到事情了?”
叶岭干笑,傅恒还好,关思柏这里该如何解释呢?
关思柏斜了叶岭一眼,走进大门,院子里的炉子锅等摆得到处都是,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问道:“这是你弄出来的?”
叶岭硬着头皮嗯了声,手术容易,行政工作麻烦,她就当是在写无聊的术后病例报告了。
宁琇从厢房迎了出来,上前请了安,关思柏摆摆手:“大黑呢,带我去瞧瞧。”
几人来到厢房,里面已经收拾过,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脓血气息,叶岫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流泪。
叶岭上前检查大黑,见它腿上盖着的纱布已被脓血染透,不时呜咽一声,精神还算好,暂且松了口气。
关思柏温声安慰叶岫:“大黑没事呢,你别哭啊。你看它不但能叫,叫声还比以前大了些。狗狗聪明体贴,你一哭,它跟着也会不好受。”
叶岭一听,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那我不哭了。”
关思柏轻抚着她的头,“瞧你脸都哭花了,快去洗洗。”
宁琇上前,将叶岫带了出去。关思柏打量过屋子,指着挂起来的布幔,紧紧盯着叶岭问道:“这也是你弄的?”
叶岭心里没底,忐忑不安地点了下头。
关思柏笑了起来,朝贴身的关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门边守着,用比先前对叶岫还要柔和的声音说道:“说吧,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叶岭吭哧着说了大黑的情形,将傅恒交待的那些话,告诉了关思柏。
关思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听完后急急朝门边走去,弄得叶岭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了。
关思柏神色严肃,对关嬷嬷叮嘱着什么,关嬷嬷频频点头,然后去把宁琇领了过来,继续在门口守着。
宁琇与叶岭一样,面面相觑,不解看向关思柏。
关思柏脸上浮起了些笑意,对宁琇说道:“你妹妹要做麻沸散救大黑。”
宁琇张大了嘴,片刻后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着叶岭。叶岭讪笑,关思柏真是,一开口就能把人镇住。
关思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愉快地说道:“古有义妁,我们家也能出一个,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刚开始,还不宜对人言,一定要守好了。”
宁琇咽下口水,呼出口气,总算清醒了些,旋即无语至极。
《史记酷吏列传》中,义妁是酷吏义纵的妹妹,王太后身边的医女。义纵因为义妁当了官,名声可不大好。
关思柏神色淡了下来,缓缓说道:“外面不知多少人盯着纳兰府这块肥肉,只恨不得扑上来撕咬一口。你是家中唯一男丁,要支撑起偌大的纳兰府,这件事着实为难了你。叶岭能有出息,你也能轻松不少,加上下一代,纳兰府至少还能撑个几十年。”
自从纳兰明珠以后,纳兰府人丁凋零,子孙没有几个,有出息的更少。
盛京写了信来,纳兰永福夫妻身体都不好,等他们去世之后,就到了宁琇这一辈掌家。
端看过去,他们兄弟中,实在没人能撑起偌大的纳兰府邸。宁琇也只是承袭了纳兰永寿的佐领之职,深知自己的斤两,光是这座宅子,就是世人眼里的肥肉。
“叶岭是姑娘,可有本事的姑娘,从不会输给男儿。状元郎厉害吧,只三年就能出一个。凡身肉胎,吃五谷杂粮者,谁都离不了大夫。叶岭行的是救人性命之事,功德无量,可是三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叶岭被关思柏夸得目瞪口呆。
她只是救了狗,且才救到一半,要不要那么夸张?
宁琇神色复杂,瞄了叶岭一眼,说道:“额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没出息,巴不得盼着姐妹们都能好。她们同为纳兰氏,不分男女,当齐心协力,重振纳兰一族。”
“她们还有关家血脉。”关思柏笑着补充了句,没理会宁琇的怔楞,一连串吩咐了下去。
“家里的空院子多,你去把西偏院收拾出来,把大黑搬过去到那边医治。选人我亲自把关,你不用操心。”
宁琇拱手应是,急忙转身走了出去。叶岭想要说什么,关思柏温和地打断了她,“先把大黑治好了再说,你先去忙你的,需要什么你只管吩咐关嬷嬷。”
叶岭还有好多事,只能先去了西偏院。关嬷嬷已经候在门外,叶岭吩咐了她所要的白酒以及蒸馏设备等,关嬷嬷一一应了,赶紧去给她准备。
关思柏亲自在院子里坐镇,看着她钦点来的下人们,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屋子,在庭院里搭起天棚,煮水蒸布。
叶岭查看搬来的蒸馏设备,虽然简单,原理倒一样。只是蒸花露的蒸馏器实在是太小,蒸馏出来的酒精慢不说,纯度不够,一遍遍蒸馏就太耗时间了。
思索之后,叶岭让关嬷嬷再去多找几个蒸馏设备,以及一些火碱来。
酒精纯度越高越好,蒸馏出来的酒精加入碱,沉淀之后倒出上面的酒精,就能进行快速提纯。
叶岭一边琢磨着改设备,一边指导宁琇帮着蒸馏水,酒精,秤盐用蒸馏水兑生理盐水。
午饭随便吃了几口,来不及歇息,直忙到太阳西斜,等酒精等大致准备好了,傅恒也领着随从,搬来了叶岭需要的东西。
叶岭看到千里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的小罐子,估计里面就是浓硫酸,再看到水银温度计时,就更高兴了。
傅恒站在那里好奇打量设备,叶岭见状解释道:“我要用液体的麻沸散,所以再多加了根冷凝管。加热时需要用温度计测试里面液体的温度,密封困难,只能多密封几层,气体一定不能跑出来,不然我们就全部得倒下。”
叶岭走上前,小心翼翼去揭开浓硫酸坛盖,傅恒要来帮忙,她拒绝了:“我来,你离远些,别撞到了。”
傅恒掩下担忧,默默站到了一旁,目不转睛盯着叶岭手上的动作。
叶岭取了一些浓硫酸出来,与酒精照着一比一的比例混合,缓缓倒进铜制蒸馏器里,下面开始加热。
待加热开始,叶岭使劲闻着空气中的气味,紧张得心都快停止了跳动,生怕密封不严实。
直到温度计的温度升到一百四十度,叶岭没闻到空气中有异味,揪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去。
设备太简陋,最后只做了不到十毫升左右的乙醚,叶岭不知道浓度如何,做对比实验的话,药又不够,只能先硬着头皮上了。
天已经黑下来,屋内用酒精消过毒,等味道散去之后,再点上灯盏,将屋子照得透亮。
宁琇去门边守着,傅恒当助手,跟着叶岭走进准备妥当的手术间。
叶岭吩咐傅恒将麻药倾倒在布巾上,盖住了大黑的鼻子。
大黑很快撑着弹了起来,布巾被掀到一旁,叶岭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大黑,见它弹到一半,扭动了几下,然后软软倒了下去。
叶岭松了口气,飞快拿着手术刀,再次划开大黑的伤口,冲洗,避开跳动的动脉,割去腐肉。
鱼皮手套防水,只是稍微厚了点。叶岭开始不大习惯,不过一动手,就全然忘记了,找到了以前的感觉,全神贯注,下刀快而准。
一定要快!
叶岭怕大黑半途醒来,更怕它醒不来。
不过转瞬间,大黑的伤口被她清理得一干二净,拿泡了生理盐水的纱布塞进去引流,然后在伤处覆上了干净纱布。
“好了。”叶岭转头看向如同石像般站在一旁的傅恒,虚弱地笑了起来,“帮我一下,把大黑抬到干净的布上去。”
脱下手套,叶岭不禁苦笑起来。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比第一次解剖,第一次上手术台,第一次主刀,还要紧张十倍。
先前不觉得,等结束之后,叶岭后背已被汗湿透,腿都开始发软。
傅恒深深看了叶岭一眼,抬起依旧一动不动的大黑,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布巾上。
门外,关思柏的声音传了进来:“可都好了?”
叶岭叹了口气,扯下口罩走到门边,解释道:“已经清除了腐肉,不过大黑还没有醒来,要等它醒来,扛过术后”
“动了!”站在大黑旁边的傅恒,突然说了声。
叶岭一愣,忙转过头看去,傅恒冲着她笑:“大黑醒来了!”
叶岭还来不及回应,门外的关思柏已经哈哈笑了:“快,宁琇去祖宗灵位前上柱香,特别得给你曾祖父多点上一柱,咱家可是出了比鲍姑还厉害的神医了!”
鲍姑?先前还是义妁啊!叶岭只是给狗清创引流而已,顶多算是半吊子兽医罢了。
叶岭干笑着看向傅恒,他眼里溢满了笑,温柔地说道:“你当得起。对了,若是你明日得空,我想请你去看看一匹马。”
啥?!叶岭瞬间懵了圈,她真成兽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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