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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星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帘底下的缝隙渗了出来,随着米色窗帘的飘动而左摇右晃。她盯着那一小片光亮的地方看了一会儿,直到空中的浮尘快要消散,她才缓慢眨了下眼睛,侧了侧身体。
另一边的床上不出意料地已经空了,连半点余温都没留下。
房间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是余星竹依旧觉得身体冰凉,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却又习惯性抬头,看向床头柜上已经重新立好的老黄历。
半晌,她从床上起身,默不作声地穿好鞋,走出了房间。
解恒已经离开了,餐桌上放着一份凉掉的早餐,余星竹从桌边上揭下小兔子便利贴,便利贴上解恒留下的字迹凌厉,和软和的小兔子形象半点不搭。
【记得吃早餐。我最迟后天回家。——解恒】
妥当的体贴。
余星竹很轻的,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放下便利贴,在将它扔进垃圾桶的前一秒顿了顿,最后把小兔子柔软的耳朵折叠了一下,仔细将便利贴折好,然后转身走进书房,将便利贴放进了书柜里的许愿星瓶子里,举起来晃了晃,让小兔子隐藏在了彩色的星星中,轻易发现不了。
做完这些,余星竹重新回到餐桌,将小笼包和南瓜粥重新热了热,坐在餐桌边小口小口地吃完了解恒买的早餐。
手机发出一声刺耳的响,余星竹很轻地皱了下眉,看到了余景澄发来的大段辱骂和脏话。
她知道对方现在酒醒了,要和她算昨晚的账,如果换在平时,余星竹会认真地回复余景澄,劝说他不要再去喝酒,要好好学习,不要再逃课了,但是今天她实在没有精力回应余景澄,于是她第一次,面对余景澄的质问和脏话,选择了无视。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余星竹突然觉得很疲惫,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好像她最喜欢的许愿星玻璃瓶里进了一粒粗糙的沙子,她想要把这颗沙子抖出来,可是沙粒却在玻璃瓶子里越抖越深,她怎么也找不到,只觉得心情很乱,最后失手打碎了玻璃瓶,茫然地坐在一堆碎片里。
真的好累。
余星竹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太多,利落地收拾了碗筷,然后换了身衣服,提上垃圾袋出了门。
今日忌出行。
余星竹这么想着,捏紧了手机,跟着人群涌入地铁站,坐上熟悉的三号线地铁,向上拉了拉自己的口罩,只露出温和的眉眼,让自己彻底藏在人群之中,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耳机里是深山的清晨下雨时,雨滴落在石板路上的轻音乐声,余星竹的心情也跟着音乐逐渐平和下来。
今天是工作日,来元青山游玩的人并不是很多,余星竹轻车熟路地绕过游客经常走的大路,从侧殿穿过一处供人休息的院落,来到常年不曾开放,已经封闭很久的偏僻的观景台,在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托着脸眺望远处的青山。
在父母最开始闹离婚,她没有人管的时候,爷爷带她来山上躲避,她就找到了这个独属于她的“秘密基地”,经常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远处发呆,想从这里看到自己的家,思考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家,爸爸妈妈才不会吵架。
可她那个时候太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最后就变成了单纯的发呆,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爷爷才会上来找她,牵着她的手回去吃饭,然后让她跟着其他被父母送上来学习的小孩一起做功课。
她小时候的性格其实和现在完全不同,总是会把爷爷气得直吹胡子。她经常躲起来,早课也不好好做,算术和吉凶更是做的一塌糊涂,连大殿里签筒的木签都能被她摇得七零八落,为此她没少挨骂。
她一挨骂,一委屈,就会跑到这里来看风景,和爷爷闹别扭说想回家,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可是等她真的回了家,她又无比想念这个可以随意玩闹的地方,她不用压抑自己,不用装出贴心懂事的样子,不用装作看不懂父亲和后妈对她的厌恶,不用忍受余景澄对她时时刻刻的欺负。
季节已经过了立夏,五月份的c市晴天的气温已经快要达到三十度,余星竹缩在一小片阴影里,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树叶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流汗还是在流泪,就觉得自己脸上一片湿润,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
手机发出一声轻响,余星竹的动作顿了顿,她伸手掏出手机,看到了来自解恒的消息。
【xh:起床了吗?】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解恒发给她的第一条消息。
解恒的头像是一张陌生的书桌,空荡的书桌上只有一个小木片,图片拍摄的时间有点久了,像素不是很高,无论怎么放大都看不清小木片到底是什么。
余星竹摸了摸手机屏幕,回复对方。
【一闪一闪:嗯,已经起床了。】
【xh:记得吃早饭。】
【xh:我把粥放在桌子上,现在应该凉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重新给你点。】
余星竹无意识抠着贴满星星水晶的手机壳,犹豫地回复说:【没有,很好吃。】
她补了一句:【谢谢你。】
【xh:不用这么客气,星星。】
余星竹指尖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她盯着解恒发来的“星星”两个字看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是在称呼自己,慢慢抿住了下唇,耳朵尖有点红。
……又是这样。
给她一点暧昧的假象,让她以为自己可以被独一无二地喜欢,然后又让她马上面对残酷的现实,打碎她所有的幻想。
余星竹捂着耳朵,心想自己总是记不住教训,非要跌得头破血流才会放弃吗。
可是心动怎么可以控制呢。
余星竹关掉手机,让对话框停留在解恒最后一句话上,起身朝着山下走去。
她买了一条红绳,娴熟地为平安结打完最后一个活扣,在写祈福对象的时候顿了顿,笔尖在空白处点了点,最后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解恒的名字,然后起身走到下山路的护栏边,找了一个不容易被雨淋到,也不容易被风吹走的好位置,轻轻抽了一下活扣右侧的红绳,将它牢牢绑在了上面。
有行人从山上下来,余星竹侧了侧身,为对方让出下山的路,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踩到了石阶上没有清理干净的青苔,她的脚下突然一滑,身体歪了歪。
好在余星竹反应及时,扶住了路边的护栏,避免了滚下山的意外,但她的右脚踝已经红肿了起来,刚才那一下脚崴的实在不轻。
忌出行。
忌祈福。
余星竹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心,她微微红了眼睛,偏过头。
从她旁边经过的女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去扶她:“哎呀,你没事吧?”
“……没事。”余星竹不太习惯别人的关心,特别是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她垂眼,把自己的胳膊从对方的手中轻轻抽出来,“我没事,谢谢你。”
女人盯着她红肿的脚踝看了几眼,然后没忍住数落说:“脚都肿了呀,这怎么没事呢?你也是今年高考的吧,你的家长在哪儿?你让他们回去给你抹点红花油,一定要揉开揉热啊。”
“我不是,”余星竹有点窘迫地说,“我不是高考生,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而且她没有……家长。
那样的父母,怎么算是家长呢。唯一疼爱她的爷爷已经去世了,剩她现在孤身一人活在世上。
余星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幼态,经常被人说可爱,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认成高中生。对面的女人张嘴愣了愣,也没有想到余星竹这个看上去像高中生一样水灵的小姑娘已经大学毕业了,她还想说什么,身后的高大男生就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妈,走了。”
“催什么催。”女人瞪他一眼,转过头继续和颜悦色地对余星竹说,“闺女,我扶你下山吧。”
余星竹本来想拒绝对方的好意,但是她稍微一动,就感到钻心的疼,于是她抿抿唇,对着对方低声道谢,然后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女人本来想问一问余星竹上山来是为了求什么,但她看了一眼余星竹明显心情不太好的侧脸,还是决定闭嘴不问。
毕竟来求神佛的人,都有自己的苦处,自己的伤疤。
于是女人很快就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她转头,亲昵地问余星竹:“闺女,你之前上的是哪个大学呀?”
“a大。”余星竹回答。
“哦,那离c市是有点远哈。”女人点头,“a大也是双一流的,闺女成绩这么好,不像我们家那臭小子,成绩忽上忽下的,老师都说他没个定性,要是再不努力,可能连离家最近的c大都考不上了。”
她们身后的男生一脸无语。
余星竹浅浅笑了一下,其实当时父亲和后妈也想让她报c大,说是离家近,女孩子不要离家太远,可是余星竹的分数线远超c大的录取线,她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大学,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更重要的是,解恒回国之后继续就读的学校也是a大,他现在都还是a大的荣誉校友。
填志愿的那天,余星竹故意改掉了自己的密码,悄悄拿着钱包和身份证去了网吧,填好了自己的志愿。等到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她又一次直面了父亲的怒火和扇来的巴掌,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个晚上。
“我担心他连大学都考不上,所以今天带他过来给老爷上一炷香,让老爷保佑他考个好成绩。”女人说。
她的儿子终于听不下去了,涨红了脸说:“妈!我早就说过这是封建迷信,根本不起作用,你和别人乱说什么呢?”
女人拉了脸:“别在老爷面前说这些话!”
女人气得瞪他几眼,转头找余星竹帮腔:“闺女,你上了大学,你学历比他高,你说这是不是封建迷信?”
余星竹眨了眨眼睛,回忆着爷爷曾经说过的话,学着爷爷的腔调对着女人说:“求个心安嘛。”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不是封建迷信,但是女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觉得余星竹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立刻转头,得意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亲密地拉着余星竹走下最后一阶石梯,然后主动提出要送余星竹回家。
余星竹有礼貌地拒绝了对方,还是决定自己打车。
上车之后,她从车窗上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微微弯起的嘴角,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好了。
她没有选择回自己的家,或者她和谢恒的婚房,而是给自己的闺蜜姜青羽打了一个电话。
姜青羽一接通电话就质问余星竹:“我的好姐妹,你有了男人就忘了我是吧?你自己想想有多久没来找我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你和解恒恩爱的日常给我讲个够,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进我的房子的!”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余星竹的回答,意识到了什么,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余星竹:“小星星,怎么了?”
“我好像……”余星竹艰难地止住突如其来的难过,“我好像,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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