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听荷轩灯火通明,说笑吵闹,甚是热闹。
下弦月悬于高空,明亮如灯,不见星光。
顾婵漪已然微醺,靠在窗台边,仰头看向明月。
正昏昏欲睡之际,却见宵练走了过来,弯腰对她道:“姑娘,外面有人叩门。”
顾婵漪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蹙了蹙眉,“已经过了子时,夜深人静,怎会有人?”
“姑娘莫怕,婢子去瞧瞧,看看是人是鬼。”宵练说罢,转身走向屋外。
顾婵漪扶着窗台站起身,走到一旁,用冷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不少。
她手握长鞭,尚未踏出屋门,便见宵练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人,竟是刘氏、苗氏及二人的孩子。
她傍晚回府时,便想去东篱轩见见他们,但捷报传来,再有王氏和王蕴大闹听荷轩,耽搁了时辰,她便没有过去。
谁知,他们竟然主动上门了。
盛嬷嬷托抱着半醉的小荷,带着纯钧退了出去,热闹的正厅几息之间便安静了。
宵练端上茶水,顾婵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二位姨娘,四兄和四妹妹,怎的这时过来了?”
刘氏与苗氏皆是顾砚的妾室,曾是烟花女子,后被顾砚赎身纳为妾。
二人即便年近四十,但容貌依旧,坐在灯光下,甚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二人容貌出众,所生子女亦不俗。
刘氏生有一子一女,女儿远嫁江南,儿子为顾家四郎,名唤顾长安。
十七岁的少年郎君,站在灯光下,长身玉立,温文尔雅。
苗氏亦生有一子一女,奈何儿子在十二岁时夭折,身边仅剩一女,如今十五岁,乃顾家四姑娘,名唤顾玉清。
灯光明亮,小姑娘脸色蜡黄,露出来的双手亦是如此,然而,刚刚落座时,露出来的一小节锁骨,却是白皙细嫩。
顾婵漪心中了然,想来苗氏母女亦非蠢笨之人。
顾玉娇容貌平平,最嫉恨长得比她好看的女子,若她知晓庶出妹妹容貌出众,苗氏母女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刘氏、苗氏纷纷起身,抱起身旁的匣子走到顾婵漪身前,放下匣子,打开匣盖。
刘氏笑了笑,柔声道:“这些皆是往日老夫人、二爷和二太太赏的,妾身也无法分辨它们是否宫中御制之物,姑娘且都拿着。”
顾婵漪粗粗一扫,只见匣子里多是素银首饰,即便镶嵌宝石与珍珠,用的也不是成色极好之物。
顾婵漪将匣子推回到两个姨娘面前,“二位姨娘且安心收着,这些不是御制之物。”
王氏贪财,出手小气;王蕴最厌恶妾室,御制之物代表的是荣耀与恩宠,她留予自家儿女尚且不及,怎会将宫中的东西送给姨娘和庶出子女。
顾砚好美色,且薄情寡义,手中若有好物,早入了花娘的首饰匣子。
刘氏与苗氏讪笑两声,尴尬地抱着匣子回到位置上。
在场诸人均未出声,满室寂静,甚至能听到屋外的阵阵虫鸣。
顾长安侧身,对着顾婵漪道:“今日我与两位姨娘和四妹妹夤夜来访,是有事想求三妹妹。”
屋内无旁人,且三妹妹晚前刚大闹了一场,整个听荷轩皆是三妹妹的人,说话自然无需拐弯抹角。
顾婵漪挑眉,眉眼含笑,“四兄且说,若在我力所能及之内,自会相助。”
话音落下,四人纷纷起身,对着顾婵漪行了一礼,顾长安正色道:“还请三妹妹助我等离府。”
顾婵漪瞠目,“四兄这话是何意?”
顾长安挺直腰背,神情严肃,定定道:“二太太欺三妹妹无父母照料,便将三妹妹送去寺中苦修,如此佛口蛇心之人,我等能熬到今日,皆是命大。”
“长姐碧玉年华,二太太为了五万两银子,不问姨娘和姐姐是否愿意,便做主将我姐姐聘给了江南商户,从此骨肉分离。”
顾长安咬紧牙关,提及亲姐,语带哽咽。
“二兄乃二房长子,却自小痴傻,如今只能在城外庄子上过活。”
顾长安深吸口气,眼眶通红,“若不是我自小有两位姨娘和长姐相护,我定与早亡的三兄无异,说不定一场风寒便要了性命。”
刘氏与苗氏纷纷垂眸,以帕拭泪,小声地抽泣。
顾长安看了眼顾玉清,继续道:“二太太手段狠辣,二妹妹尽得其‘真传’,抢走三妹妹的衣裳首饰和月钱,这还是好的,二妹妹心情稍有不顺,便将三妹妹叫去菊霜院责打。”
顾长安拉着顾玉清走到顾婵漪的近前,他小心地撸起顾玉清的衣袖,只见蜡黄的肌肤上,遍布掐痕,左手臂上甚至还有一块新鲜的烫伤。
顾婵漪见状,心中骇然,连忙转头对宵练道:“去拿一盒三黄膏。”
宵练动作极快,顾婵漪将三黄膏塞进顾玉清的手里,声音轻柔。
“这三黄膏乃慈空主持所配,最是消肿止痛,正对你这掐伤、烫伤的症候。现下酷暑未消,你每晚梳洗后,便涂在伤处,五六日便能大好,日后也不会留疤。”
话音落下,顾婵漪便感觉手背一凉,豆大的眼泪砸了下来。
短短几句话,顾玉清便哭成了泪人,声音细弱蚊呐,“多谢三姐姐。”
顾婵漪见状,心中不忍,她抬手捏了捏顾玉清的脸颊。
“石榴皮虽能掩盖你的肤色,但日积月累,有损肌肤,日后府中有我,你可不必再用石榴皮擦脸了。”
刘氏苗氏纷纷看向顾婵漪,甚是诧异,待想明白顾婵漪话中之意,顿时喜形于色。
顾长安更是激动不已,“三妹妹是答应了?!”
顾婵漪颔首,“嗯,我应了。”
四人齐齐松口气,苗氏更是朝着顾婵漪行了一礼,满含感激地看着她。
“三姑娘慧眼如炬,竟一眼认出这是石榴皮的汁所致。”
苗氏笑了笑,眉眼温柔清雅,眼眶含泪。
“我们母女二人还要谢谢大夫人,若无大夫人种在松鹤堂的那棵石榴树,我们即便知道法子,也寻不到那么多石榴皮。”
顾婵漪回府后,看到那棵石榴树,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她还心生疑惑,现下终于知道了缘由。
那是母亲生前种下的果树,若无他们私下打理,这棵石榴树恐怕早已成了枯木。
顾婵漪屈膝,朝着苗氏行了一礼,苗氏大惊,连忙侧身躲开,“三姑娘这是何意。”
顾婵漪行礼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很是感激道:“多谢这些年来,姨娘帮忙照顾那棵石榴树。”
夜色渐深,闲话少叙。
众人落座,顾婵漪正色道:“你们想要离府,此事不难,难的是离府后该如何。”
顾婵漪偏头,看向端坐的顾长安,“四兄可有打算?”
顾长安颔首,正色道:“我与两位姨娘商量过,离府后便去江南寻长姐,日后便在江南定居。”
顾婵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此举恐怕不妥,一则长姐已经嫁作他人妇,你们贸然上门,长姐自然欢喜,但长姐夫得知你们离府投奔,他会如何想,我们却不知。”
刘氏面色微变,低头默默流泪。
顾长安闻言,抿唇不语,他知道三妹妹说的没错,当初听闻长姐被许配给江南商贾时,他曾反抗过,奈何人微言轻,只得看着长姐出嫁。
但他清楚,只要长兄还在边疆,仍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那长姐即便远在江南,她也不会受委屈。
若是他们离府,他们便与郑国公府再无瓜葛,长姐亦非镇北大将军的堂妹,人心难测,日后会如何便很难说了。
顾婵漪忍住困意,努力睁大眼睛,“再者,四兄日后是否有科举的打算?”
顾长安自然点头,“我已是童生之身,碍于二太太,并未继续参加院试,只等离府后继续考。”
他年幼时,两位姨娘趁着父亲在家时,特意寻父亲说过他的学业,父亲随便寻了个书院,让他去读书。
谁知他运气极好,那书院虽名气不显,但夫子待他极好,倾囊传授,若不是担心二太太暗中下黑手,他在考中童生后便去考秀才了。
“既如此,那四兄更不该去江南了。”
顾婵漪缓缓道:“若在都城,四兄不论是考秀才还是举人进士,皆在京州,无需千里奔波。”
众人皆知顾婵漪说的很是有理,奈何他们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顾长安眸光一转,“或者,我们只是搬出府去另住,如此是否可行?”
此举可行,但顾婵漪并不想他们这么做。
如此,他们虽搬离出府,但在族谱中,他们仍是二房中人,若是王氏与王蕴所做之事被揭露,他们定会被牵连。
顾婵漪沉默不语,顾长安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对着顾婵漪拱手道:“三妹妹可有良策?”
顾婵漪莞尔,轻轻颔首。
“我的法子是,四兄与四妹妹过继给族中旁支。如此一来,四兄与四妹妹还是我的四兄与四妹,却脱离了顾家二房,还能继续住在都城,仍是顾氏子孙。”
此话一出,四人皆喜,自然无异议。
天际微白,顾婵漪将他们送出屋门,临走时,顾婵漪还拉着顾玉清的手,“八月初二,忠肃伯府的老夫人过寿,我带你过去玩玩。”
送走东篱轩的人,宵练去打水给顾婵漪洗漱,小荷已经醉了,盛嬷嬷便进来收拾。
盛嬷嬷忍了忍,还是出声问道:“姑娘为何要帮东篱轩的人?”
顾婵漪拆下发间的簪子,闻声回眸,歪着头笑了笑,狡黠如狐。
“嬷嬷,我可不是白白地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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