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虽说是当今数量最多的族群,可自从祖龙解甲归田回家看孙后,龙族再未有过当年与神魔势均力敌的辉煌,因此,现今依然有龙戚盼望祖龙再披战甲,将三界六道冠以龙名。
每每闻此,祖龙都会掏掏耳朵,捋捋白髯,说:“人老了不中用了,你方才讲什么?”
开什么玩笑,每天游手好闲,调戏年轻小姑娘,遛鱼逗虾,喝酒带孙子不比焦头烂额玩命打仗强。
九个儿子虽都已各自安家,称王一方,但仍常回东海,当然除了断绝关系的睚眦。美名曰孝敬父亲,其实都是来蹭老龙王的奇珍异宝美酒佳肴,不过祖龙对此乐在其中,想见哪个儿子,只需摆下诱饵,待儿子们乖乖上钩。
比如前日,龙宫里多了一把上好的扶摇木琴,隔天囚牛就恭恭敬敬站在了殿前请安。
老龙王不紧不慢起床,见到囚牛,佯装惊奇:“吾儿每日繁忙,竟还想着为父,为父甚是欣慰!”
囚牛无可奈何,垂首问候:“父王言重了,不知父王近来可好?”
“甚好甚好,来人备酒!”
老龙王同囚牛在寝殿拂衣而坐,囚牛为他斟了酒,道:“听闻老三前些日子来讨了酒?”
“前些日子自九重天胧月仙子那儿得来了美酒,刚搬至龙宫三崽子就来了,十坛子只给老夫留了一壶!”
囚牛笑而不答,心道分明就是老龙王自己放出消息,引嘲风来拿的酒。
二人小酌了几杯后,老龙王摸了摸胡子,咳了两声,问道:“老二他近来如何啊?”
来了。
囚牛眉头一跳。
“前些日子,听说又把风帝从西天要来的象灵给打了,天界并未追究。这几日同饕餮霸下四处去妖族搅和了一番,也不知在做甚。”
老龙王捧腹笑起来,边笑边骂:“这个逆子啊,真是胆大包天,十分可恶!”
他毫不避讳语气的宠溺,仿佛只是睚眦同幼时那般趁他睡着揪了他的胡子。
囚牛无法苟同。
但他一直都知道一个事实。
在老龙王心里,无论是万事妥帖的自己,八面玲珑的嘲风,淡看世事的狻猊,谦和善让的蒲牢,能言善辩的狴犴,不谙世事的饕餮,处变不惊的霸下,甚至是天真无邪的螭吻,都比不过睚眦。
睚眦打了人是别人应得咎由自取,睚眦惹了祸想方设法为其脱责,不仅如此,众兄弟中,饕餮霸下忠随睚眦,嘲风狻猊心敬睚眦,螭吻痴于睚眦…
他无法苟同,也想不明白,那种不管族群死活的混球,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
掌心微痛,他恍然回神,发现指甲已深入掌肉。
“囚牛,你可知我为何不争不抢,在此安居?”
突遭问询,他略一思索,答:“回父君,儿子以为原因有三,一是当今太平,此时征战非天时,二是妖族畏惧天族,人族敬畏天族,魔族已不成气候,龙族寡助,若战时八方围剿,非地利,三是自我族安居东海,一改嗜杀之性,多数龙子只求稳妥度日,心向不齐,非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故不战为上。”
半晌未有回应,见祖龙面色高深,大龙子心生疑惑,莫非自己答的不对?正在他纠结之时,老龙王终于开口:“你同你母亲很像,当时天魔大战,她劝我归顺天界,那是个显而易见的正确选择。”
囚牛微怔,他们很少听说自己的母亲。龙王也甚少提起自己的历任妻子。
“你母亲一生稳重,所有决定都符合常理天道,只有为老夫生子这件事,她选了最危险的路。”他眉眼柔和,看着囚牛,又透过他看向过去。
“父君很少讲母亲的事。”
“佳人因我而死,有什么可提的。”
“…那儿臣所答,合父君心意吗?”
“你答的很好,为何非要合为父心意?为父的路是为父的,你有你的路,做自己认定的事,问心无愧便好。”
囚牛点头称是,酒杯中映出他俊雅的面容,和眸中低沉。
抱着古琴回至竹荫殿后他大约还是沉着脸,侍从们替他换了衣物,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不敢贸然问询。
直到一抹幽蓝落入殿内,众人才松口气。
救星!
“大殿下,九殿下来了!”
囚牛忙抬头起身,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颓然就被毛绒绒的发扑了一怀,他搂住怀里的人被撞的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螭吻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幽蓝的鱼尾粼粼,透着深海的寂静和安谧,他露出一双盈满了欢喜与信赖的眼睛唤着大哥,瞬间将囚牛心头的阴翳一扫而光。他揉了揉他的发笑道:“九弟怎么来了?”
“来看大哥,给大哥一个惊喜!”
囚牛笑起来:“累不累,我叫人做些点心上来。”
“我想吃酒酿圆子。”
“好好,来人,去做点酒酿圆子,用三殿下拿的仙酿做,快去。”
嘱咐人下去了,他拉着螭吻坐在殿内,问他最近如何。
“大哥放心,我一切都好,大哥刚从爹爹那回来吗?”
“是,得了把上好的琴,得空弹给你听。”
“现在就得空,大哥弹给我听吧!”
“也好。”
他将他托在臂弯中,出了大殿,向后山竹林走去。竹荫山僻静,只有竹叶萧萧,葱翠宜人,舒缓身心。
螭吻看着囚牛欲言又止,他居于深海,许久都未听过睚眦的消息了。
他的生母体弱,早早被龙子折腾得半死不活,生他时尚不足月,鱼尾化不成形,连哭声都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祖龙将他护在离主殿最近的琉璃宫,琼浆玉液养了六年才护住心脉,六年,不曾见过八位兄长,也不曾见过琉璃宫外任何。
他被允许出殿后才发现自己见过睚眦。
在他百无聊赖坐在寝殿院落内,皱眉喝着又苦又冲的药汤子时,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敏捷翻入墙内,怀中抱着一瓶他平日里喝的药酒,身后院墙传来“快来人有人偷东西”的声音。
少年面容英气,长发桀骜不驯披散着,见到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然后二话不说打开怀中药酒,吨吨吨灌下肚,又呸呸呸吐出来。
“什么破东西,害老子千辛万苦偷出来,真难喝!”他随手扔了酒瓶,盯着螭吻的脸审视片刻,又看向他精巧的鱼尾,大大咧咧道:“你是老头抢来的吧!”
“哎?”
“是个稀罕的,我预订了,今后是我的了!”
他自顾自说完,留下满肚子疑问的螭吻,利落翻墙而去。
而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见到睚眦蹲在院落的小亭子上喝酒的身影,偶尔给他带些没见过的吃食,清一色的辛辣,螭吻吃了便腹泻,问他什么也爱搭不理,只是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兽类,日常任务罢了。
却给死气沉沉的琉璃宫,带来了生机。
给日复一日牢狱般的苦行,添了盼头。
直到六岁那年,龙王将他带至所有兄弟面前,一一介绍,睚眦如同头一遭喝了药酒般,一脸吃惊厌弃,冲他大吼:“你是个男的?!”
自此避之不及。
他已经许久未见过睚眦了,无上宫他自然是不敢去的,儿时险些被饕餮吃掉的经历至今想起依然胆寒,当时霸下就在一旁,事不关己擦着他的武器,若非囚牛赶到,他必然会被生吞活剥。
他敬重囚牛,可睚眦是不一样的。
囚牛微微侧脸,看着螭吻沉寂的模样,了然他心中所想。
就着这竹影绰绰,他想起睚眦走后的头一年,他去了风缱宫约嘲风狻猊喝酒。嘲风早早喝醉,趴在酒桌之前咕咕哝哝,胡言乱语,自己也喝的微醺,借着酒劲,对狻猊抱怨睚眦的种种恶行劣绩,抱怨螭吻的痴心错付。
他记得狻猊一片清明看着自己,用他一贯风轻云淡的语调问:“若螭吻闯了弥天大祸,你可会为了他同三界为敌?”
遥遥山边的天际线,三足金乌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入山体。
囚牛失语。
他知道狻猊什么意思,他们八人,无论谁闯了大祸,睚眦都会不知天高地厚冲在最前方,哪怕自不量力,伤痕累累,也要挣扎而战。
若别人动了龙族,就算是九重天,他也要去捅个窟窿。
“螭吻,你可知父君为何不争不抢,在东海安居?”
螭吻愣了愣,笑道:“大哥,我怎会知道父君想的”
“若你是龙王,会做何抉择呢?”
“大哥别为难我了,我从不问这些的,但是打打杀杀的事情,教给二哥不就…”他噤了声,看着囚牛不辨阴晴的神色,暗怪自己不多加考量。
后山曲径通幽,水声从尽头传来,有一条石砖路,囚牛踏上去时灵气渗入,蔓延出大树枝丫般的金色纹路,流淌进矮草丛中,冒出几只手掌大小的金色地精,笨拙跟着他们,在螭吻发现时赶忙藏起来,又于草木后方探头探脑。
良久才等到囚牛叹气,“就是因为睚眦同天族结了梁子,才会有开战之忧。”
“哥,二哥虽然跋扈,但若非天族挑衅,他绝不会下杀手,定是那天界灵兽仗着主子神威,欺负我族,二哥不愿忍气吞声去换安宁,才…”
“看来你也是意向主战了。”
“……如果有人欺辱龙族、父君、兄长,螭吻定要同那人拼命。”
这下囚牛倒是有些吃惊。
他温柔的幼弟,竟然也有血性的一面。
走至水声所在,便见一小型瀑布垂落,哗哗打在山石上,半空中映出一道七彩光晕。
螭吻两眼放光跃入水中,扒在一块山石上鱼尾晃动,欢喜看着囚牛。
已有人下人提前在空地处备好了榻椅,仙酿圆子的香气引来了许多精怪垂涎,若非龙子在此,怕是要蜂拥而上,大快朵颐了。
囚牛随意抱琴席地而坐,调试时恍觉螭吻是对的。
老龙王大概从未想过战与不战的问题。
他自由狂妄,不着边际,随心而动,却也绝非鲁莽之辈。
他们之中,大约也只有睚眦,是最像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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